应县木塔位于山西应县城西北角,全称为“佛宫寺释迦塔”,是应县的地标建筑,城外很远就能看得到。
木塔建于辽朝清宁二年,公元1056年,辽道宗耶律洪基时候的作品,比清宁八年建造的大华严寺还要早上六年。
实在很多人从未听闻过应县这个地名,应县有名纯粹是借了这座木塔的光。
让应县木塔开光的,不是建造木塔的辽人,而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他们的灵犀揭开了木塔900年的尘封,让历史的精芒重耀人间。从佛光寺到南禅寺,再到应县木塔以及近旁的净土寺,梁、林二人一起走来,犹如芝麻开门一样,唤醒了一座座沉睡的宝库,功德之大,难以付梓。
应县木塔高67.31米,底层直径为30.27米,总重约7400吨,建造耗用了3000方红松,重达2600吨,全为榫卯构造,没有利用任何铁钉。
这么高大的木塔,用料竟然全是红松,这很令人奇怪,照理说,该当选用更为坚实的木料。北方虽然佳木不多,但也有榆木、水曲柳、柞木等硬材,为何不用它们呢?红松的木性虽不如上述几种坚硬,但是树干高大,可达30米,而且含有松喷鼻香和松油,不易虫蛀和开裂,韧性也不错,更紧张的是,辽人出自兴安岭西部,红松为当地特产,自便自用,这样阐明大概比较合理。
应县木塔建于辽朝清宁二年,公元1056年,也是辽道宗耶律洪基时候的作品,比清宁八年建造的大华严寺还要早上六年,堪称中国现存最早的木构造楼阁式高层建筑,虽然历史上存在过更为高大的永宁寺木塔,但当现代上再无第二座堪与比拟。
木塔南面每层都有匾额,分别是:“峻极神工”、“天下奇不雅观”、“释迦塔”、“天宫高耸”、“万古不雅观瞻”。
木塔为楼阁样式,外看是五层六檐,但里面夹有四道暗层,因此实际上是九层。这种夹层设计更是费人斟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宝塔”,宝塔的层级自是越多越好,为何要这样藏着掖着,直筒子的北方人什么时候变得蕴藉了?有点不适应。
平面上看,宝塔呈八角形,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面均匀分布,暗喻中国哲学的八荒六合,也符合道家的太极八卦之说。至于能否威震八荒六合,这个我们不敢去瞎猜,这么多平面倒是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稳固可靠,毕竟受力面大嘛,以是历经960年而耸立不倒,听说历史上还曾经历过多次狂风暴雨、地震炮轰,但便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能做到这样,光凭受力面多是不足的,木塔耸立至今的根本缘故原由还在于其架构技艺,中国传统的斗拱支撑和榫卯咬合才是主因。有人统计过,全体木塔利用了54种不同的斗拱形式,堪称是“斗拱博物馆”,各种承重和受力全都通过这些斗拱和榫卯予以分解,可谓是环环相扣,层层通报。
此外,地基成分也不容忽略,这么重的建构,如果地基稍有松软,肯定早已塌陷,听说木塔所在的地层,全是坚硬的砂质黏土,不易发生变形。
还有一点让人意想不到,塔上常年生活着无数麻燕,生出的蛀虫白蚁全被麻燕吃光了,这算是生物缘故原由。
反正,便是有这么多先天的巧思和匠心,以及后天的机遇跟偶遇,木塔方得保存至今。
笔者先后两次来到应县木塔。记得起初还是许可攀登的,只是爬上几级后,楼梯吱嘎作响,便没了连续攀爬的心念,后来彷佛就被保护了起来,再要攀爬也已不能。这让人多少有点遗憾,宝塔给了我机缘,可我没有把握机遇。
大同华严寺,善化寺,应县木塔,这一起走来,遭遇了很多辽代建筑,这些建筑有个共性,那便是“大”,无论是寺院的整体规模,还是建筑的局部体量,都是鸿篇巨制,高筑大构,辽朝究竟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的气概和实力?
实在,有些东西是先天注定的,用古代的话说是天性,用当代的话说是基因。辽朝的天性和基因就隐蔽在其国号里——“辽”,那便是辽阔广大之意,一个国号都称作“辽”的国度,就别质疑其气概和度量了,由于统统都是与生俱来。
但是光凭气概和度量是建不成这些巨构的,你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口袋和家底:可有这个实力,可有这个本事?辽朝掂量后的回答是:有!
辽朝边陲图。
辽朝有汉城。
辽出八部,当时迭剌部的夷离菫(酋长,部落首领)耶律阿保机被保举为大汗。辽朝的大汗并非终生制,而是每三年就要重选一次,阿保机连续当选了三届,九年后遭遇到其余七部联手逼宫,哀求让出大汗之位。此时的阿保机拥有一个其他七部都没有的资源——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于是阿保机赞许下台,条件是许可他建造汉城,任用汉官。其余七部赞许了这一条件,于是阿保机在滦河出海口建造了第一个汉城。
干系内容《辽史·百官志》有载:
“既得燕、代十有六州,乃用唐制,复设南面三省、六部、台、院、寺、监、诸卫、东宫之官。诚有志帝王之盛制,亦以招徕中国之人也。”
得到燕云十六州后,迭剌部沿用了汉唐制度,复设了三省六部制等官僚体系,这么做是由于阿保机确实心存帝王之志,此外也想用来招徕中土汉人。
这样得到燕云十六州汉人的支持后,汉城很快便建造出来,而且源源不断地向其余七部供应盐、铁等资源。已经坐大的阿保机于是遣使责备其余七部,不能只想沾光而不思图报,也得表示一下心意了。其余七部吃了人家嘴软,只能来到阿保机处报答,但是阿保机早已埋伏下武士,将这七部夷离菫全都整顿了,这样,阿保机统一了辽朝的政治版图。
收到汉城培植回报的阿保机,从此把汉人看作是制约契丹内斗的一种资源,以是更加看重汉城的培植,纵然在都城上京临潢府,也在南侧专门辟出一块地皮来建造汉城,这样临潢府就形成了南城北帐的局势,南方的汉人住城里,北方的辽人住帐落。
内蒙古巴林左旗的辽上京遗址,古城呈日字形,南侧为汉城,北侧回字形宫墙为辽人所居。
辽太宗耶律德光时,干脆实施起南北面官制度,南面的汉官管汉人,北面的辽官管辽人。就这样,经由百余年的生息繁衍,辽朝的人口也开始膨胀,辽道宗时达到了750万,天祚帝时已逾900万。这样的人口规模是契丹本族无法想象的,带来的红利更是蔚为可不雅观,不仅税赋大增,更为大型工程的培植供应了充足的人力和物力,以是,就有了华严寺、善化寺和应县木塔等一系列宏篇巨构。
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都是石敬瑭对辽、金这些草原民族的补血,只是辽幸宋不幸,其后的南宋就更为不幸了,只能偏安于江南一隅,再无翻身之日。
这便是应县木塔建造的经济背景,有了燕云十六州汉人的支撑,辽朝已经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了,前辈的生产力极大地强化了他们的统治。只是囿于眼力,辽朝没有将这种资源投入莅临盆领域去,而是摧残浪费蹂躏在了佛寺宝塔等宗教建筑上,这些建筑并没能保佑辽朝长盛久安,在其后兴起的女真金朝的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下,文明之花很快就被雨打风吹去,泯没为了昨日黄花。
而接替登场的金朝,再次为这种虚耗国力的佛寺埋单,直到蒙古人将他们送出历史舞台……历史在没有分外的文明打破前,在北方草原上一幕幕循环演出着这种悲笑剧,欧洲人难以言说的中世纪宗教阴郁,其实在中国的北方大地上也同步上演,本钱和代价之大,让那一时期堕入魔幻。
这样伟大的木塔,为何建造在了应县,而不是大同?
这是个伪命题,由于大同曾经招摇过的佛塔可不在少数,只是后来毁于兵火罢了,只要对照一下华严寺和蔼化寺就明白,它们的体量可不是应县这座佛宫寺堪比的,耸立其间的佛塔还会逊色多少吗?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原由,让辽朝选择在应县建造这座木塔呢?
当然是那位石敬瑭所做的“贡献”,他出卖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让历史多了两种可能性:游牧民族结合农耕民族,究竟会抖擞出若何的创造力;对垒的汉政权在损失北部天险和紧张马场后,又会沉沦腐化到若何的地步?石敬瑭一气把这两个问题全都回答了。
在谭其骧师长西席主编的《中国历史舆图集》里,详细标明了五代十国期间大同和应县的地域归属。这些地区前晋和后唐都没有丢,李克用和李存勖那两个生龙活虎的猛人,契丹人也惹不起;戎马生平的李嗣源不可能丢,李从珂也没有丢;便是后晋这位石敬瑭丢了;乃至石敬瑭的义子石重贵也是一位血性男人,只管国势衰败,也要收复故土,纵使国灭被俘也在所不惜。“儿天子”造的孽,让中原汉人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这样汉人的北方前哨——应州,就变成了辽人的南方前哨。只是辽人吞下这块肥肉后,吃得也并不安心,要知道光复燕云十六州可不但是石重贵的心愿,后来的北周郭威和柴荣以及北宋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也无不心存收复故土之志,应州南面便是宋朝的雁门关,宋人随时都可能杀将过来,以是辽人必须加固应州城,别让到嘴的肥肉再飞了。
雁门关,北宋著名的“三关”之一,跟应州遥遥相对。
同时,辽朝在此还承受着西夏的压力。此前辽兴宗两次兵败西夏,使得辽朝西部边疆风雨飘摇,为了强化西部防御,便把大同升级为了西京。但光经营大同还不足,必须同步经营两三个城市,才能形成呼应,这就像围棋布局,独眼棋只有一口气,一打劫便去世,两眼以上才能相互拱卫,彼此依托。这样南面的应州计策地位就凸显了,既可担当南部宋朝方向的压力,又可联手大同应对西部的西夏,这便是辽朝在应县建造木塔的时局背景。
还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作为一座边城,如何经营也是一门学问,光有深沟高墙弗成,还得安置人们失落落的灵魂,这就须要建造佛寺和宝塔,否则保不准信众会从本阵营投奔敌阵营,这便是辽朝建造这座佛宫寺和木塔的另一层含义——安顿崇奉,服膺众心。想想看,木塔耸入苍天,招揽过往风云,不便是灵山佛国气候吗,在其护佑下,万物苍生各得其所,各安其心,多么祥和的一个社会!
安置人们失落落的灵魂,须要建造佛寺和宝塔,辽朝这座佛宫寺和木塔的另一层含义——安顿崇奉,服膺众心。
然而叫人大跌眼镜的是,主导高塔建造的并非辽道宗本人,而是皇太后萧挞里,这又是为什么呢?应县木塔建造于1056年,那是辽道宗登基后的第二年,其时萧挞里已由辽兴宗的皇后升格为了皇太后。
《辽史·后妃》这样记载:“兴宗仁懿皇后萧氏,小字挞里……性宽容,姿貌端丽。帝登基,入宫,生道宗。重熙四年,立为皇后……道宗登基,尊为皇太后……帝疑之,太后曰:‘此社稷大事,宜早为计。’帝始戒严。及战,太后亲督卫士,破逆党。大康二年崩,谥仁懿皇后。”
失落敬了,这么一位端丽宽容的皇太后,竟然具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性,一早便看穿皇太叔耶律重元具有叛逆之心,帮忙儿子辽道宗耶律洪基未雨绸缪,做好准备。待到叛乱发生,萧挞里更是亲率卫队,上阵清剿逆党叛乱,绝对是位外柔内刚的女中豪杰。
由此可以推理,拥有敏锐洞察力的萧挞里,肯定明白应州这座边城的地缘政治意义,以是着力打造,在所不惜。而从辽圣宗时起,辽朝逐渐形成了崇佛之风,萧挞里本人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在此打造宝塔坐镇一方,自是符合她的心念。鉴于萧挞里对辽道宗的巨大影响力,佛宫寺和应县木塔得以破土建造。
北京通州萧太后河桥,残留的辽代气息。
讲到萧挞里,顺便插叙一下辽朝皇室的内当家,那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厉害,无论是亲自帅军击破室韦的辽太祖皇后述律平,还是逼迫北宋签订“澶渊之盟”的辽景宗皇后萧绰萧燕燕,以及另一位风华绝世的大才女辽道宗皇后萧不雅观音,都是史家和文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那位萧绰萧太后,有多厉害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曰:辽以鞍马为家,后妃每每长于射御,军旅野猎,未尝不从。如应天之奋击室韦,承天之御戎澶渊,仁懿之亲破重元,古所未有,亦其俗也。”
京剧《四郎探母》中的萧太后。
“古所未有”,这是《辽史》对这些超级太后们的概括总结。《辽史》主创者脱脱不知道的是,其后800年里,中国再未涌现过这样超级刁悍的太后组群,堪称史上绝无仅有的一道雌性风景。
萧挞里崩于1076年的太康二年。20年韶光里,萧挞里把这座木塔打造得招风揽云,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木塔没能为辽朝力挽狂澜,却成了辽朝末了的挽歌——1125年,她的重孙天祚帝耶律延禧便是在这里被金军俘虏,辽朝便是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佛宫寺外远不雅观应县木塔。1125年,辽朝天祚帝耶律延禧便是在这里被金军俘虏,辽朝便是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应州还是中国难得一见的英雄城市。
晚唐时候,大同军节度使沙陀人李国昌便是在此筑城,其子李克用便是出生于此,出生时因有金凤从宅旁井里飞出,故名金凤城,此后又改名为金城;其后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也出生于此,附近的净土寺便是其家庙。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哪个不是英气干云的英雄豪杰?说这里是后唐崛兴的龙脉,一点也不为过。
前晋、后唐时的应州城很大,根据遗迹测算,东西长1330米,南北宽1108米。此后的辽、金、元三朝也都是这个规模。元末大乱后,应州城日渐衰败,明朝时才紧缩成如今规模。
应县木塔不远处,还留有一段城墙,那便是明朝时候的应州西城墙,夯土修建,历经650年了,依然耸立于这塞北天地间。伫立墙下,但觉烟光尽散,声籁俱灭,却闻金鼓急急,似睹千军杀阵而来,似闻万马齐喑而过,恍惚尽是五代雄杰——
残余的应州西城墙,明朝时候修建,规模较五代和辽、金、元已经缩小了很多。
应县木塔正面每层都有匾额,自上而下分别是:“峻极神工”、“天下奇不雅观”、“释迦塔”、“天宫高耸”、“万古不雅观瞻”。“峻极神工”是明成祖朱棣手书,那是永乐四年(1406年)明军北伐时所题,“天下奇不雅观”题于明正德十二年(1516年),那是明武宗朱厚照亲率大军击退鞑靼小王子后即兴题写。久违了,历经了辽、金、元三朝少数民族统治后,应州再次回到了汉人手中。
900多年来,应县木塔经历了多少喷鼻香火,多少兵火,已无人知晓。只共霞霓朝与晚,不挽流云兴与衰,恩怨一笔勾销,管他多多少少。
应县木塔残留的明城墙,由糯米酱和沙土夯筑而成,非常坚固,加上北方景象干燥,以是能留存至今,供人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