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班晚间列车，杨贵庆很熟习。每隔两周，他都要到台州市黄岩区待上几天，看看自己的“孩子”——那是在他陪伴式方案设计下，抖擞新生的一座座传统村落庄。这样的行程，从2012年持续至今，风雨无阻。
图说：杨贵庆在贡橘园 受访者供图
行走在村落或山间，杨贵庆的布袋从不离身，这里面装着水笔、图纸、尺子，以及各种工具宝贝。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布袋教授”。他说，明年想要办一个展览，回顾在黄岩实践村落庄振兴的十年光景，名字就叫“布袋乡愁”。
橘子红了
“我的视角很奇妙，彷佛身在高空，俯瞰这片地皮。图纸上的未来景象，都在我的脑筋里。”
换上胶鞋，杨贵庆一脚踏进泥塘里，手握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根竹竿，一起走、一起指。施工职员在旁马首是瞻，捏着石灰洒出竹竿划过的轨迹。以大地为布、白粉为墨，是为“放线”。此时，杨贵庆正在黄岩南城的贡橘园内，本日的行程之一，是要为方案中的池塘定下位置。
图说：换上胶鞋，杨贵庆一脚踏进泥塘里，手握竹竿，一起走、一起指 受访者供图
贡橘园是杨贵庆团队一手设计打造的景区，已是远近有名。深秋时节，踏过橘林间蜿蜒的木制栈道，两侧绿荫鲜翠，黄果圆润，长势一年比一年好。园内，三棵百岁橘树，被他取名为“橘三仙”。不远处，蔡家洋村落的民居整洁错落，丝毫看不出几年前垃圾成堆的旧影。贡橘园建成后，一位村落民阿婆这样感慨：“我嫁到这儿30年了，还是第一次到林子里闲步。”
除了蔡家洋村落，还有屿头乡沙滩村落、宁溪镇乌岩头村落、沙门镇沙门村落、高桥街道瓦瓷窑村落……作为黄岩俏丽村落庄的方案师，杨贵庆不止在纸上妙笔生花，这里的每一寸地皮，他都走过。
在泥塘里放完线，杨贵庆又一起往前走，十来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这是委羽山南侧的一座小山丘，当地人又叫它火山，这里要建一座文化公园。如今，狭窄的上山路旁，新砌的步道高高垒起，足有两三米高。两相比拟，就彷佛一位佝偻老人瑟缩在庞然巨人身边，很是突兀。
杨贵庆一看，急了：“修这么高做什么？”当地的设计师与施工队面露难色。南城街道党工委布告陈虹在阁下看着，倒是很淡定：“我不怕他批评。”“为什么？”“由于教授不喜好大拆大改，他总会在现有的根本上，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果真，站在步道边，杨贵庆从布袋中取出纸笔，对照着图纸现场勾画起来：“原来砌好的不用动了，从中间开始做平。原来我们设想的两条路廊，现在改成一条……”多余的材料，恰好村落头也要动工，可以用上——如陈虹所言，新方案，成了！
图说：比划砖要横铺 受访者供图
高修其人
在台州话里，“杨教授”谐音“杨高修”。杨贵庆喜好这个读法：“觉得像在修行。”他在黄岩的村落庄振兴实践也确实犹如修行一样平常，规律、严谨。
杨贵庆习气在A4纸上手写日程表。翻了翻到年底的行程，其异日期都还空缺一片，唯独到黄岩的韶光却已经早早定下，一天数个点位，排得很紧。不能去现场的时候，他就在微信上“批改作业”。每天早上，施工队长会在现场拍照发到群里，记录改造进程。看到有问题的地方，杨贵庆就用红笔圈出来。
平时风趣可亲的杨贵庆，改建村落庄却十分较真。大到广场中线，小到砖缝窗棂，每一处细节，他都要仔细不雅观察。这几天，沙滩村落正在新建一个“乡创客厅”，是从原来的兽医站附房改造而来。窗外缝隙有没有做过防潮？地砖是横着铺还是竖着铺？杨贵庆牢牢盯着。
“如果横着铺，每排砖都要敲掉半块，摧残浪费蹂躏材料。”工人嘀咕。杨贵庆便拿出纸笔，画起示意图：“不到半块砖的位置可以空着，嵌上一些鹅卵石，又省材料又新奇。”石板砖与鹅卵石交错，齐整中带着些野趣——随着杨贵庆多年的施工队长老应，已经把这种方法利用娴熟。走在贡橘园内，或是尚未建成的沙门村落民广场，仔细留神，都能看到这种熟习的布局。
图说：宁溪镇乌岩头古村落改造前后 受访者供图
不同于“修旧如旧”的文物式保护，杨贵庆始终坚持，传统村落庄的改造须要“修旧如故”：“让它看起来还像是原来样子容貌，但须要引入当代功能。”他有一幅改造前后比拟图，颇为得意，“你看，建筑的风貌与位置没有改变，但空间关系打开了，人们乐意走进去了。”
杨贵庆也在传统村落庄的人居环境与自然山水中汲取设计理念。他在黄岩做的第一个项目，是沙滩村落改造。“沙滩老街这道弯弧，与它阁下山脉的等高线同等。这便是古人的设计聪慧。来到这里，我彷佛在与千年前的‘方案师’隔空对话。”
就这样，一个个被历史尘土覆盖的村落，在文脉不断中重现活气。
麻将与牌
杨贵庆之以是与黄岩结缘，是源于一次有时的机会。2012年，黄岩区组织部分州里长到同济大学听课，个中一位以为杨贵庆与他的导师陈秉钊教授讲课格外“接地气”，就激情亲切约请他们到当地看一看。
那也正是村落庄培植风起云涌的时候，一边欣喜于传统文化的宝贵遗存，一边心痛于一些村落被粗暴拆除，杨贵庆坐不住了。一开始是做顾问，后来，他成为了黄岩俏丽村落庄的方案师。就这样，这位拥有哈佛学位、大名鼎鼎的同济大学城市方案系主任，推掉了大城市大项目，反而一门心思扎进了“老破小”的村落庄里。
为了让当地确当局官员、设计师与施工者理解设计理念，“接地气”的杨贵庆自有一套精妙比喻——
“村落庄改建就像拔牙补牙，有了蛀牙可以补，怎么能一下子满口拔掉？”
“有机更新就像打麻将，要有耐心。做大牌时知道要吃要碰，丧失落一两张牌；有机更新也是一样，不能大拆大建。”
“风貌掩护就像打牌，破旧老宅好比小牌，看起来没用，可放在一起，却能做同花顺子，形成风貌。”
多年实践中，杨贵庆团队还摸索出一套“村落庄振兴事情法”——“文化定桩”，探求到村落民的文化认同点；“点穴启动”，先建一个干净整洁实用的公共厕所……
譬如沙滩村落。曾经，20多个露天茅厕散在村落口，险些难觅立足之处；后来，一处像样体面的公厕率先建成了，不仅知足了村落民的急需，让大家有了肃静与信心，也为将来的文旅发展打下根本。一开始不理解村落庄改造的村落民，现在都“杨高修”长“杨高修”短。沙滩老街成为景区后，开起小卖部的阿婆，每次看到杨贵庆都要拉着他的手，约请他去家里用饭。
图说：老张特意找到杨贵庆，说他新栽了两棵树 杨洁/摄
大家越来越佩服杨贵庆，山前村落的老乡贤张文凯便是个中一位。他家的老宅变成宗祠，接待过一批又一批参不雅观者，唯独杨贵庆对他说：“你这屋子里缺了两棵树。”老张一惊：“你第一次来，怎么知道？”一番查证后，创造历史上的老宅确实如此。这一回，听说杨贵庆来了，老张特意等着见他，心悦诚服：“杨高修，我前段韶光栽了两棵桂树，长势很好，就像原来就生在院子里一样！
”
老街惊喜
当地人的变革，是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发生的。沙门老街便是最好的例证。
“换作几年前，谁能想到，派出所会拆自己的屋子？”沙门镇党委布告黄革军说得直白。沙门广场所在的位置，原来是凌乱树林、小菜园、垃圾场。派出所的大略单纯两层办公楼，堵住了通往老街的路，形成一个去世角，很少有人走近。2018年起，在杨贵庆团队的方案设计下，沉寂的空间逐步开释。
图说：改造中的沙门广场 杨洁/摄
老街改造处处有惊喜，让黄革军乐在个中。广场边上的小池塘，有一座清末老桥被水淹没，多年来无人问津。黄革军特意从别处请来石匠师傅，将部件一块块拆下来，编好号，出水后再重新组装。平移抬高后的老桥，宛如出水芙蓉一样平常，一下子惊艳了众人。巧的是，一位老伯途经看到古桥后，溘然说：“我这儿还有一截桥柱。”那是一根精美的石柱，柱头倒莲花雕饰，恰好是古桥的一部分。还原与修复的过程中，一段尘封的历史缓缓浮现。
如今，广场上正在铺设砖块，黄革军隔三差五就往那儿跑：“看到广场上一圈一圈缩小的时候，心情很激动。末了一块砖铺好的时候，广场就形成了。”大家畅想：孩子们在这里踩着玻璃灯带，或是奔跑撒欢，或者溜达长廊，或是围坐树下……金色桂花铺满砖缝，脚下是落叶嘎吱，黄革军说，现在，沙门镇有了可以让人勾留的地方。
这天，听说杨贵庆要来，沙门本地人、“85后”的咖啡店经理王强特意现烤了面包，带给杨贵庆尝尝。他说，想在老街开一家咖啡馆，就像“解忧杂货店”一样，吸引年轻人来体验。“表面可以设计一道水幕墙。我自己是组乐队的，有不少玩音乐的朋友，往后我们还可以搞一个广场音乐节……”一旁，杨贵庆笑眯眯地听着。
图说：村落庄振兴学院北校区 新民 李铭珅/摄
校地情缘
黄岩，就彷佛杨贵庆团队的在地实验室；杨贵庆所探索的村落庄振兴，更是贰心目中的“中国新乡土主义”。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要做的事，我们这一代便是要抢救保护老村落，以免它们在城镇化浪潮中消逝。”在杨贵庆看来，文化是乡愁的载体，更是村落庄的灵魂，建筑和空间环境是文化的外化表现。这份对付聚落空间与传统文化的喜好，狂热而羞辱。
这个月，杨贵庆新出版一本书，名为《四季城乡——一名方案师的时空坐标》，记录下他一年里的足迹。个中有一篇记于黄岩，在一个深夜，他这样写道：“一个人行走在方案的‘江湖’。我身虽孤独，但内心狂喜。”
大概他并不孤独。2018年，同济·黄岩村落庄振兴学院在这里成立，这是海内首家以村落庄振兴为主题的干部教诲培训基地，课程有《村落庄地理环境》《村落庄空间布局》《村落庄文化传承》……在杨贵庆的感召下，一批年轻设计师也将目光投向村落庄，全国前来稽核的人们相继而来。
让杨贵庆甘心扎根黄岩多年的，还有剪不断的校地情缘。当地干部对付村落庄振兴的决心与魄力，使他们结成了志同道合的盟友，共同叙写一段长三角一体化的佳话。
“你在哪里稽核，我就去那儿找你。”前几日的中午，台州市政协副主席、黄岩区委布告陈建勋在会议间隙赶来，与杨贵庆吃了一顿饭，又聊了不少保护文脉的话题。两人相识9年，曾经一起在雨中翻山越岭5小时，只为走通一条贯穿五个村落的“演太线”。
饭毕，临走时，陈建勋与杨贵庆在沙滩村落的游客中央前合了张影。这里是同济黄岩校地互助俏丽村落庄改建的第一栋房屋，也是他们村落庄振兴梦想的出发点。
改造中保留下来的一棵大神仙掌，翠绿依旧，在两人身后轻轻招手。多年后，他们仍肩并着肩。800年的古樟依然繁茂，而巷子深处的村落已是别有洞天。
新民 杨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