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撇开宋徽宗亡国之君的身份,他可以跻身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列,他拥有极高的字画成绩和超凡脱俗的审美情趣以及非凡的艺术鉴赏力,在这一方面,无论秦皇汉武还是明清诸帝,都难以望其项背。
在无限制的物质条件保障下,由这位大艺术家亲自担当总设计师而造就的艮岳,其造苑艺术境界在中国园林史上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

艮岳的出身,缘起于一次堪舆。
宋徽宗刚登基时,因子嗣不旺而忧心,有个方士对他说:“京城东北隅,地协堪舆,但形势稍下,傥少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
”意思是只要把京城东北角的阵势垫高一些,就能担保皇家血脉繁衍无虞。

宋徽宗建筑设计 设计原则

宋徽宗依其言,在开封东北角堆砌土山,不久,果真生了好几个皇子,徽宗大喜,认为这是一块福地,于是决心在此兴建苑囿,供皇家游览娱乐。

为了履行这个规模浩大的工程,宋徽宗任命大寺人梁师成为项目卖力人,统辖有关事宜,而这位梁师成,自称是苏东坡的私生子。

天子诏书一下,全国行动起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些奸巧钻营之徒,便趁此机会极尽谄媚攀附之能事,包罗各种奇珍奇宝供献到京城,以期博得天子欢心,换来荣华富贵。
当时把持朝政的蔡京、童贯等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也是全力刻意逢迎,童贯在苏州和杭州成立了应奉局,不择手段,专门采办天子造园所需的各种奇花异石。
当时应奉局只要看中了百姓家中的一花一木,立时盖上一块黄帕,指明这是御用之物,命令这户人家仔细通知,稍有不慎即加之以罪。

与蔡京、童贯、梁师成等人并称“六贼”的朱勔,不惜代价包罗各种珍奇,然后驱赶百姓,不顾千难万险运到开封,称为“花石纲”,这项支出花费惊人,“所费动以亿万计”。
宋徽宗喜好的那些奇石,不是在深山沟壑里,便是在浩淼江湖中,采运非常困难,应奉局便征发大量民力,哀求东南监司郡守,以及两广的市舶司,水陆并用,全力完成运输“花石纲”的任务,这种运输被称为“神运”。
于是“灵璧太湖诸石,二浙奇竹异花,登莱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异木之属,皆越海度江,凿城郭而至。

在“花石纲”的加持下,宋徽宗天马行空般地挥洒着他的艺术才华,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精通绘画的天子,把山水画论的构图规律充分利用于这座园林的建造,通过堆山叠石、引水筑池,把天下的山水形胜经范例概括后,艺术化地再现个中,宋徽宗头脑中的一幅幅画作,变成了苑囿中的一个个景不雅观,竹苞松茂,令人叹为不雅观止。

经由六年施工,这座“竭府库之积聚,萃天下之伎艺”的皇家园林终于建成了,名为万岁山,由于其方位处于八卦中的艮位,以是也称艮岳。
宋人张淏惊叹道:“奇花美木,珍禽异兽,莫不毕集,飞楼杰不雅观,雄伟瑰丽,极于此矣”。

宋徽宗对自己的这个精品也是万分得意,他为此御制《艮岳记》,在文中称艮岳是“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他自比为神,绝不掩饰笼罩自己在艺术上的自傲。

艮岳位于开封景龙门内以东,安远门内以西,东华门内以北,临景龙江之南,面积约为750亩。
艮岳打破了秦汉以来“一池三山”的造园格局,园内山岭呈南北双峰呼应之势,河湖沼溪遍布个中,飞瀑深潭相映成趣。

艮岳北面的万岁山,完备用土石人工堆砌而成,周长六公里,主峰高九十步,是园内的最高峰,按一步即是1.3米算,万岁山高达117米,在当时没有机器的情形下,堆砌如此高大的土山,施工量之巨,可想而知。
万岁山西侧,隔着一道峡谷与主峰相望的,是一座次峰,名为万松岭。

南面是寿山,高度略低于万岁山,但体量也很巨大。
万岁山东侧的余脉,形似一条长鲸,转而向南延伸,与寿山东翼相接,使艮岳形成了三面临山,东高西低的阵势。

三山环抱的中心低地上,分布着大片水系。
艮岳的水源从西北角的景龙江引入,河道入园后注入一个池塘,名“曲江池”,池中有岛,岛上建有蓬莱堂。
水流出“曲江池”后,一起婉转弯曲,在万岁山和万松岭之间的峡谷入口处一分为二,一起经由峡谷中的山涧白龙沜和濯龙峡,从一个像兽面一样的石口中,以一挂瀑布注入大方沼;另一起绕过万松岭,注入凤池,再汇入大方沼。
在大方沼中有两个洲渚,西南角的洲渚遍植梅花,称为梅渚,上面筑有一个亭子叫云浪,东北角的洲渚芦花掩映,称为芦渚,上面也有一个亭子叫浮阳。
与大方沼相连的,是园中最大的湖池,称为雁池,“池水清泚荡漾,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
池中有一个水榭,名唤“噰噰”,取“音声何噰噰,鹤鸣东西厢”之意。

艮岳中栽植了大量花木果树,既有连片成林,也有丛丛点缀,还有孤植独株。
在万岁山东麓,栽种有万株梅花,山脚下的梅花丛中,建有一座绿萼华堂。
在寿山西侧,有一处园圃,满坡都是参、术、杞、菊、黄精、芎藭等可以入药的植物,称为“药寮”。
万松岭上,则漫山遍野地长满了青松。
艮岳西部种满了大片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等农作物,还筑有农舍,故名西庄。
沿着寿山西行,是弥望的竹海,万竹苍翠蓊郁,仰头不见天日。
万岁山的东南余脉上则遍植丹杏鸭脚,称为“杏岫”;有些山石的间隙里栽有黄杨,称为“黄杨巘”;有的山冈上种了丁喷鼻香,还积石其间,成为险碍,称为“丁嶂”;赭石堆成的山崖下种以椒兰,称为“椒崖”。
寿山东南,西临雁池,是一处缓坡,上面种了万株柏树,枝叶扶疏,呈鸾鹤蛟龙之状,称为“龙柏坡”。

登上万岁山主峰的石径,陡峭险要,盘行萦曲,须要抓着石头攀行,沿途怪石嶙峋,藤萝蔓衍,若龙若凤,道路断绝处,只能从凌空飞架的栈道上行走,有蜀道之难。
主峰上有一座介亭,与万松岭上的巢云亭东西相忘,在介亭中,可以下视园中群岭,俯瞰景龙江的长波远岸。

除了绿萼华堂、介亭、巢云亭、云浪、浮阳等亭台外,园中紧张建筑还有内方外圆如半月的书馆、屋圆如规的八仙馆,以及萧森亭、纵目亭、激玉轩、高阳酒肆、绛宵楼等水榭楼阁,个中绛宵楼是最宏伟的建筑,宋徽宗形容其为“阁蛮崛起,千叠万复”。

艮岳中最紧张的奇不雅观是那些“千态万状,殚奇尽怪”的灵璧石和太湖石,这些石头以皱、瘦、漏、透的形态,巉岩嶙峋、沟壑交错的肌理,玉振金声的音韵,斑斓苍古的色彩而深受宋徽宗的钟爱,他亲自给这些石头赐名并题刻其上,比如朝日升龙,望云坐龙,矫首玉龙,万寿老松,栖霞扪参,衔日吐月,排云冲斗,雷门月窟,堆青凝碧,金鳌玉龟,叠翠独秀,栖烟軃云,风门雷穴,玉秀玉窦,锐云巢凤,登封曰不雅观,蓬瀛须弥,老人寿星,卿云瑞霭,溜玉喷玉,蕴玉琢玉,积玉叠玉等等。
个中有一座体量巨大的石山,“广百围,高六仞”,宋徽宗赐名为神运峰,还封其为盘固侯,别的石头用青黛色题字,而“神运峰”三字以黄金装饰。

园中还放养了大量飞禽走兽,宋徽宗在《艮岳记》中说:“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
”进入过艮岳的祖秀和尚在《华阳宫记》中也说:“致四方珍禽奇兽,动以亿计,犹以为未也。
”这种描述虽然过于夸年夜,但也解释了个中豢养的动物极多。

然而,这座用无数人力物力堆筑而成的人间瑶池,却是短命的,它仅仅存在了五年,就毁于金兵入侵的战火中。

1126年正月,金军围困汴梁,当时景象寒冷,围城中的百姓无以为炊,宋钦宗敕令拆毁艮岳中的亭台当柴火,据张淏记载:“金人犯阙,大雪盈尺,诏令民任便斫伐为薪;是曰百姓奔往,无虑十万人,台榭宫室,悉皆拆毁。
”实在,这次艮岳虽然遭遇大劫,却还没有完备被毁,大部分景不雅观尚存。

到了这年的十一月,金军再来,并攻陷汴梁,大批百姓逃进艮岳的山中避祸,来自蜀地的和尚祖秀也因此进入了园中,他看到的虽然已是劫后残景,却仍旧美得难以置信,他因此写下《华阳宫记》,记录所目睹的艮岳之美。
他在文中写到:“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大梁陷,都人相与排墙,避虏于寿山艮岳之颠。
时大雪新霁,邱壑林塘,杰若画本,凡天下之美,古今之胜在焉;祖秀周览累曰,咨嗟警愕,信天下之杰不雅观,而天造有所未尽也。
”然而这一次,艮岳成了一堆废墟,宋钦宗为了守城,敕令杀了园中数千头鹿赏赐守城军民;宋徽宗费尽心机包罗来的奇石被杂碎,用作抛石机的炮弹,园中十余万水禽也悉数被投入汴河。
明代李濂在《汴京遗迹志》是如此记载的:“及金人再至,围城日久,钦宗命取山禽水鸟十余万,尽投之汴河,听其所之,拆屋为薪,凿石为炮,伐竹为篦篱,又取大鹿数千头,悉杀之以啖卫士云。
” 第二年春,祖秀再去游览时,艮岳已经彻底被毁了,“明年春,复游华阳宫,而尽废之矣。

宋徽宗沉溺艺术,耽于游乐,甚至国政荒废,奸佞当道。
为了修建艮岳,更是竭泽而渔,对百姓进行敲骨吸髓式的压榨,惹得天怒人怨的“花石纲”直接导致了方腊叛逆,东南腴膏之地陷入大乱,宋朝因此国库空虚,国力凋敝,可以说,筑艮岳是北宋灭国的一个主要缘故原由。
对此,元人郝经叹道:“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
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冠云峰

艮岳虽然早已埋没在历史中了,但它的遗物却零散散落在大江南北,并保存至今。
金灭宋后,金世宗为了在中都营建宫殿,把艮岳中残留的奇石搬运到了燕京,部分被用来修建北海的琼华岛。
由于汴京失守,一些花石在运输途中被摈弃在当地,如今南方的有些园林中就有收藏,如上海豫园的玉玲珑、苏州留园的冠云峰、杭州西湖的邹云峰、徐州博物馆的八音石等。
如今的人们在不雅观赏这些艮岳遗物时,是不是会对这座冠绝中原的皇家园林产生无限的遐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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