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海与岱,天下知其高且大也,见之真而闻之熟,必自东人始,其于道,则亦宜若是焉可也。
且道岂越乎所读之书与所论辩而文词之者哉?理气有精粗,言行有难易,穷达有从违,此道之以是鲜闻也。
夫海岱云者,形胜也;役夫之道德也者,根本也。
虽若相参并立于天地间,其所以为盛,则又有在此而不在彼者矣。
鼎实陋于闻道,幸以文墨从事此邦,冀所录之士,有是人也。
故列东藩之盛,乐为天下道之。
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二附录一 年谱一

师长西席讳守仁,字伯安,姓王氏。
其先出晋光禄大夫览之裔,本琅琊人,至曾孙右将军羲之,徙居山阴。
又二十三世迪功郎寿,自达溪徙余姚,今遂为余姚人。
寿五世孙纲,善鉴人,有文武才。
国初诚意伯刘伯温荐为兵部郎中,擢广东参议,去世苗难。
子彦达缀羊革裹尸归,是为师长西席五世祖。
御史郭纯上其事于朝,庙祀增城。
彦达号秘湖渔隐,生高祖,讳与准,精《礼》、《易》,尝著《易微》数千言。
永乐间,朝廷举遗逸,不起,号遁石翁。
曾祖讳世杰,人呼为槐里子,以明经贡太学卒。
祖讳天叙,号竹轩,魏尝斋瀚尝立传,叙其环堵萧然,雅歌豪吟,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所著有《竹轩稿》、《江湖杂稿》行于世,封翰林院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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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槐里子以下,两世皆赠嘉议大夫、礼部右侍郎,追赠新建伯。
父讳华,字德辉,别号实庵,晚称海日翁,常读书龙泉山中,又称龙山公。
成化辛丑,赐进士及第第一人,仕至南京吏部尚书,进封新建伯。
龙山公常思山阴山水佳丽,又为先光滑油滑居,复自姚徙越城之光相坊居之。
师长西席尝筑阳明洞,洞距越城东南二十里,学者曾称阳明师长西席云。

宪宗成化八年壬辰玄月丁亥,师长西席生。

是为玄月三旬日。
太夫人郑娠十四月。
祖母岑梦神人衣绯玉云中鼓吹,送儿授岑,岑警寤,已闻啼声。
祖竹轩公异之,即以云名。
村落夫传其梦,指所生楼曰瑞云楼。

十有二年丙申,师长西席五岁。

师长西席五岁不言。
一日与群儿嬉,有神僧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
竹轩公悟,更今名,即能言。
一日诵竹轩公所尝读过书。
讶问之。
曰:闻祖读时已默记矣。

十有七年辛丑,师长西席十岁,皆在越。

是年龙山公举进士第一甲第一人。

十有八年壬寅,师长西席十一岁,寓京师。

龙山公迎养竹轩翁,因携师长西席如京师,师长西席年才十一。
翁过金山寺,与客酒酣,拟赋诗,未成。
师长西席从傍赋曰:金山一点大如拳,冲破维扬水底天。
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客大惊异,复命赋蔽月山房诗。
师长西席随口应曰: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
明年就塾师,师长西席豪迈不羁,龙山公常怀忧,惟竹轩公知之。
一日,与同学生走长安街,遇一相士,异之曰:吾为尔相,后须忆吾言:须拂领,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
师长西席感其言,自后每对书辄静坐凝思,尝问塾师曰:作甚第一等事?塾师曰:惟读书登第耳。
师长西席疑曰: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
龙山公闻之笑曰:汝欲做圣贤耶?

二十年甲辰,师长西席十三岁,寓京师。

母太夫人郑氏卒,居丧哭泣甚哀。

二十有二年丙午,师长西席十五岁,寓京师。

师长西席出游居庸三关,即慨然有经略四方之志。
询诸夷种落,悉闻备御策;逐胡儿骑射,胡人不敢犯。
经月始返。
一日,梦谒伏波将军庙,赋诗曰:卷甲归来马伏波,从前兵法鬓毛皤。
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文尚不磨。
时畿内石英、王勇盗起,又闻秦中石和尚、刘千斤作乱,屡欲为书献于朝。
龙山公斥之为狂,乃止。

孝宗弘治元年戊申,师长西席十七岁,在越。

七月,亲迎夫人诸氏于洪都。

外舅诸公养和为江西布政司参议,师长西席就官署委禽。
合卺之日,偶闲行入铁柱宫,遇羽士趺坐一榻,即而叩之,因闻养生之说,遂相与对坐忘归。
诸公遣人追之,次早始还。

官署中蓄纸数箧,师长西席日取学书,比归,数箧皆空,书法大进。
师长西席尝示学者曰: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
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
既后读明道师长西席书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
既非要字好,又何学也?乃知古人随时随事只在心上学,此心精明,字好亦在个中矣。
后与学者论格物,多举此为证。

二年己酉,师长西席十八岁,寓江西。

十仲春,夫人诸氏归余姚。

是年师长西席始慕圣学。
师长西席以诸夫人归,舟至广信,谒娄一斋谅,语宋儒格物之学,谓贤人必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明年龙山公以外艰归姚,命从弟冕、阶、宫及妹婿牧相与师长西席讲析经义。
师长西席日则随众课业,夜则搜取诸经子史读之,多至夜分。
四子见其笔墨日进,尝愧不及,后知之曰:彼已游心举业外矣,吾何及也!师长西席接人故和易善谑,一日悔之,遂端坐省言。
四子未信,师长西席正色曰:吾昔放逸,今知过矣!自后四子亦渐敛容。

五年壬子,师长西席二十一岁,在越。

举浙江乡试。

是年场中夜半见二巨人,各衣绯绿,东西立,自言曰:三人好作事。
忽不见。
已而师长西席与孙忠烈燧、胡尚书世宁同举。
其后宸濠之变,胡发其奸,孙去世其难,师长西席平之,咸以为奇验。

是年为宋儒格物之学。
师长西席始侍龙山公于京师,遍求考亭遗书读之。
一日思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
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
师长西席自委圣贤有分,乃随世就辞章之学。
明年春,会试下第,缙绅知者咸来慰谕。
宰相李西涯戏曰:汝今岁不第,来科必为状元,试作来科状元赋。
师长西席悬笔立就。
诸老惊曰:天才!天才!退有忌者曰:此子取上第,目中无我辈矣。
及丙辰会试,果为忌者所抑。
同舍有以不第为耻者,师长西席慰之曰: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识者服之。
归余姚,结诗社龙泉山寺。
致仕方伯魏瀚平时以雄才自放,与师长西席登龙山,对弈联诗,有佳句辄为师长西席得之,乃谢曰:老夫当退数舍。

十年丁巳,师长西席二十六岁,寓京师。

是年师长西席学兵法。
当时边报甚急,朝廷保举将才,莫不遑遽。
师长西席念武举之设,仅得骑射搏击之士,而不能收韬略统驭之才。
于是留情武事,凡兵家秘书,莫不精究。
每遇宾宴,尝聚果核列阵势为戏。

十一年戊午,师长西席二十七岁,寓京师。

是年师长西席谈养生。
师长西席自念辞章艺能不敷以通至道,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心持惶惑。
一日读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
乃悔前日磋商虽博,而未尝循序甚至精,宜无所得。
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也。
沉郁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
偶闻羽士谈养生,遂有遗世入山之意。

十有二年己未,师长西席二十八岁,在京师。

举进士出身。

是年春会试,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七人,不雅观政工部。

疏陈边务。

师长西席未第时尝梦威宁伯遗以弓剑。
是秋钦差督造威宁伯王越坟,驭役夫以什伍法,休食以时,暇即驱演八阵图。
事竣,威宁家以金帛谢,不受,乃出威宁所佩宝剑为赠,适与梦符,遂受之。
时有星变,朝廷下诏求言,及闻达寇专横獗,师长西席复命上边务八事,言极剀切。

十有三年庚申,师长西席二十九岁,在京师。

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

十有四年辛酉,师长西席三十岁,在京师。

奉命审录江北。

师长西席录囚多所平反。
事竣,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
是时道者蔡蓬葆善谈仙,待以客礼。
叨教。
蔡曰:尚未。
有顷,屏旁边,引至后亭,再拜叨教。
蔡曰:尚未。
问至再三,蔡曰: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
一笑而别。
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
正熟睡,师长西席坐傍抚其足。
有顷醒,惊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
后再至,其人已他移,故后有会心人远之叹。

十有五年壬戌,师长西席三十一岁,在京师。

八月,疏请告。

是年师长西席渐悟仙、释二氏之非。
先是五月复命,京中旧游俱以才名相驰骋,学古诗文。
师长西席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遂告病归越,筑室阳明洞中,行导引术。
久之,遂先知。
一日坐洞中,朋侪王思舆等四人来访,方出五云门,师长西席即命仆迎之,且历语其来迹。
仆遇诸途,与语良合。
众惊异,以为得道。
久之悟曰:此簸弄精神,非道也。
又屏去。
已而静久,思离世远去,惟祖母岑与龙山公在念,因循未决。
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
明年遂移疾钱塘西湖,复思用世。
往来南屏、虎跑诸刹,有禅僧坐关三年,不语不视,师长西席喝之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僧惊起,即开视对语。
师长西席问其家。
对曰:有母在。
曰:起念否?对曰:不能不起。
师长西席即指爱亲本性谕之,僧涕泣谢。
嫡问之,僧已去矣。

十有七年甲子,师长西席三十三岁,在京师。

秋,主考山东乡试。

巡按山东监察御史陆偁聘主乡试,试录皆出师长西席手笔。
其策问议国朝礼乐之制:老、佛害道,由于圣学不明;纲纪不振,由于名器太滥,用人太急,求效太速。
及分封、清戎、御夷、息讼,皆有成法。
录出,人占师长西席经世之学。

玄月改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

十有八年乙丑,师长西席三十四岁,在京师。

是年师长西席门人始进。
学者溺于词章记诵,不复知有身心之学。
师长西席首倡言之,使人先立必为贤人之志。
闻者渐觉兴起,有愿执贽及门者。
至是专志授徒讲学。
然师友之道久废,咸目以为创新好名。
惟甘泉湛师长西席若水时为翰林庶良士,一见定交,共以倡明圣学为事。

武宗正德元年丙寅,师长西席三十五岁,在京师。

仲春,上封事,下诏狱,谪龙场驿驿丞。

是时武宗初政,奄瑾窃柄。
南京科道戴铣、薄彦徽等以谏忤旨,逮系诏狱。
师长西席首抗疏救之,其言:君仁臣直。
铣等以言为责,其言如善,自宜嘉纳,如其未善,亦宜原谅,以开忠谠之路。
乃今赫然敕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不过少示惩创,非故意怒绝之也。
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切惜之!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陛下聪明超绝,苟念及此,宁不寒心?伏愿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圣德昭布,远迩公民胥悦,岂不休哉!疏入,亦下诏狱。
已而廷杖四十,既绝复苏。
寻谪贵州龙场驿驿丞。

二年丁卯,师长西席三十六岁,在越。

夏,赴谪至钱塘。

师长西席至钱塘,瑾遣人随侦。
师长西席度不免,乃饰辞投江以脱之。
因附商船游舟山,偶遇飓风大作,一昼夜至闽界。
比登岸,奔山径数十里,夜扣一寺求宿,僧故不纳。
趋野庙,倚喷鼻香案卧,盖虎穴也。
夜半,虎绕廊大吼,不敢入。
黎明,僧意必毙于虎,将收其囊,见师长西席方熟睡,呼始醒,惊曰:公非常人也!不然,得无恙乎?邀至寺。
寺有异人,尝识于铁柱宫,约二十年相见海上。
至是出诗,有二十年前曾见君,今来我先闻之句。
与论出处,且将远遁。
其人曰:汝有亲在,万一瑾怒逮尔父,诬以北走胡,南走粤,何以应之?由于蓍,得明夷,遂决策返。
师长西席题诗壁间曰: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因取间道,由武夷而归。
时龙山公官南京吏部尚书,从鄱阳往省。
十仲春返钱塘,赴龙场驿。

是时师长西席与学者讲授,虽随地兴起,未有出身承当,以圣学为己任者。
徐爱,师长西席妹婿也,因师长西席将赴龙场,纳贽北面,奋然有志于学。
爱与蔡宗兖、朱节同举乡贡,师长西席作《别三子序》以赠之。

三年戊辰,师长西席三十七岁,在贵阳。

春,至龙场。

师长西席始悟格物致知。
龙场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与居夷人舌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
旧无居,始教之范土架木以居。
时瑾憾未已,自计得失落荣辱皆能超脱,惟死活一念尚觉未化,乃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
昼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
而从者皆病,自析薪打水作糜饲之。
又恐其怀烦闷,则与歌诗。
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始能忘其为疾病戎狄患难也。
因念:贤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
始知贤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乃以默记《五经》之言证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经臆说》。

居久,夷人亦日来亲狎。
以所居湫湿,乃伐木构龙冈书院,及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以居之。
思州守遣人至驿侮师长西席,诸夷不平,共殴辱之。
守大怒,言诸当道。
毛宪副科令师长西席请谢,且谕以祸福。
师长西席致书复之,守惭服。
水西安宣慰闻师长西席名,使人馈米肉,给使令,既又重以金帛鞍马,俱辞不受。
始朝廷议设卫于水西,既置城,已而中止,驿传尚存。
安恶据其腹心,欲去之,以问师长西席。
师长西席遗书析其不可,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议遂寝。
已而宋氏酋长有阿贾、阿札者叛,宋氏为地方患,师长西席复以书诋讽之。
安悚然,率所部平其难,民赖以宁。

四年己巳,师长西席三十八岁,在贵阳。

提学副使席书聘主贵阳书院。

是年师长西席始论知行合一。
始席元山书提督学政,问朱陆同异之辨。
师长西席不语朱陆之学,而告之以其所悟。
书疑惑而去。
嫡复来,举知行本体证之《五经》诸子,渐有省。
往来来往数四,豁然大悟,谓:贤人之学复睹于今日。
朱陆异同,各有得失落,无事辩诘,求之吾性本自明也。
遂与毛宪副修葺书院,身率贵阳诸生,以所事师礼事之。

后徐爱因未会师长西席知行合一之训,决于师长西席。
师长西席曰:试举看。
爱曰:如今人已知父当孝,兄当弟矣,乃不能孝弟,知与行分明是两事。
师长西席曰:此被私欲隔断耳,非本体也。
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复本体。
故《大学》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
夫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
只见色时已是好矣,非见后而始立心去好也。
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
只闻臭时,已是恶矣,非闻后而始立心去恶也。
又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
此便是知行之本体。

爱曰:古人分知行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晓否?师长西席曰:此正失落却古人宗旨。
某尝说知是行之主张,行实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实知之成,已可理会矣。
古人立言以是分知行为二者,缘世间有一种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想省察,是之为冥行妄作,以是必说知而后行无缪。
又有一种人,茫茫然悬空去思虑,全不肯其实躬行,是之为推断影响,以是必说行而后知始真。
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见得时,一言足矣。
今人却以为必先知然后能行,且讲习谈论以求知,俟知得真时方去行,故遂终生弗成,亦遂终生不知。
某今说知行合一,使学者自求本体,庶无支离破碎之病。

五年庚午,师长西席三十九岁,在吉。

升庐陵县知县。

师长西席三月至庐陵,为政不事威刑,惟以开导民气为本。
莅任初,首询里役,察各乡贫富奸良之实而低昂之。
狱牒盈庭,不即断射。
稽国初旧制,慎选里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曲劝谕。
民胥悔胜气嚣讼,至有涕泣而归者。
由是囹圄日清。
在县七阅月,遗告示十有六,大抵谆谆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荡僻。
城中失落火,身祷返风,以血禳火,而火即灭。
因使城中辟火巷,定水次兑运,绝镇守横征,杜神会之借办,立保甲以弭盗,清驿递以延宾旅。
至今数十年犹踵行之。

语学者悟入之功。
先是师长西席赴龙场时,随地讲授。
及归,过常德、辰州,见门人冀元亨、蒋信、刘不雅观时辈俱能卓立,喜曰: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幸得诸友。
悔昔在贵阳举知行合一之教,纷纭异同,罔知所入。
兹来乃与诸生静坐僧寺,使自悟性体,顾恍恍若有可即者。
既又途中寄书曰: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也。
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拏,未知为已,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
明道云: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
诸友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

冬十有一月,入觐。

师长西席入京,馆于大兴隆寺。
时黄宗贤绾为后军都督府都事,因储柴墟巏请见。
师长西席与之语,喜曰:此学久绝,子何所闻?对曰:虽粗有志,实未用功。
师长西席曰:人惟患无志,不患无功。
嫡引见甘泉,订与终日共学。

按:宗贤至嘉靖壬午春复执贽称门人。

十有仲春,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

论实践之功。
师长西席与黄绾、应良论圣学久不明,学者欲为贤人,必须廓清心体,使纤翳不留,真性始见,方有操持涵养之地。
应良疑其难。
师长西席曰:贤人之心如明镜,纤翳自无所容,自不消磨刮。
若凡人之心,如斑垢驳蚀之镜,须痛刮磨一番,尽去驳蚀,然后纤尘即见,才拂便去,亦不消费力。
到此已是识得仁体矣。
若驳蚀未去,其间固自有一点明处,尘埃之落,固亦见得,才拂便去,至于堆积于驳蚀之上,终弗之能见也。
此学利困勉之所由异,幸勿以为难而疑之也。
凡人情好易而恶难,其间亦自有私意气习缠蔽,在看破后,自然不见其难矣。
古之人至有出万去世而乐为之者,亦见得耳。
向时未见得里面意思,此功夫自无可讲处,今已见此一层,却恐好易恶难,便流入禅释去也。

按:师长西席立教皆经实践,故所言恳笃若此。
自揭良知宗旨后,吾党又觉领悟太易,认虚见为真得,无复向里着己之功矣。
故吾党颖悟承速者,每每多无成,甚可忧也。

六年辛未,师长西席四十岁,在京师。

正月,调吏部验封清吏司主事。

论晦庵、象山之学。
王舆庵读象山书有契,徐成之与辩未定。
师长西席曰:是朱非陆,天下论定久矣,久则难变也。
虽微成之之争,舆庵亦岂能遽行其说乎?成之谓师长西席漫为暗昧两解,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
师长西席以书解之曰: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行为主。
今不雅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而自谓理会笔墨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
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住所恭,执事敬,与人忠。
曰:克己复礼。
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
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
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

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
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
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
曰:非存心无甚至知。
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以是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
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行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辨,而论者遂疑玩物。
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落之于妄作,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
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烦,而失落之愈远,至有弊力终生,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

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
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尽其以是非乎?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其所以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落为贤人之徒。
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辩者。
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
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
晦庵之学既已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犹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
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
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兄一吐露者,亦何肯漫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已乎?

仲春,为会试同考试官。

是年僚友方献夫受学。
献夫时为吏部郎中,位在师长西席上,比闻论学,深自感悔,遂执贽事以师礼。
是冬告病归西樵,师长西席为叙别之。

十月,升文选清吏司员外郎。

送甘泉奉使安南。
先是师长西席升南都,甘泉与黄绾言于冢宰杨一清,改留吏部。
职事之暇,始遂讲聚。
方期各相砥切,饮食启处必共之。
至是,甘泉出使安南封国,将行,师长西席惧圣学难解而易惑,人生别易而会难也,乃为文以赠。
略曰:颜子没而贤人之学亡,曾子唯一贯之旨传之孟轲绝,又二千余年而周、程续。
自是而后,言益详,道益晦。
孟氏患杨、墨,周、程之际,释、老大行。
现代学者皆知尊孔、孟,贱杨、墨,摈释、老,贤人之道若大明于世。
然吾从而求之,贤人不得而见之矣。

其能有若墨氏之兼爱者乎?其能有若杨氏之为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清净自守、释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杨、墨、老、释之思哉?彼于贤人之道异,然犹有得意也。
而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贤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辞之间,古之人有终生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贤人之学遂废。
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辞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某幼不问学,沉迷于邪僻者二十年,而始究心于老、释。

赖天之灵,因有所觉,始乃沿周、程之说求之,而若有得焉。
顾一二同道之外,莫予冀也,岌岌乎仆而复兴。
晚得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予之资于甘泉多矣。
甘泉之学,务求得意者也。
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为禅。
诚禅也,吾犹未得而见,而况其所志卓尔若此?则如甘泉者,非贤人之徒欤?多言又乌足病也?夫多言不敷以病甘泉,与甘泉之不为多言病也,吾信之。
吾与甘泉,故意之所在,不言而会,论之所及,不谋而合,期于斯道,毙而后已者,今日之别,吾容无言?夫惟贤人之学,难解而易惑,习俗之降愈下而抑不可回,任重道远,虽已无俟于言,顾复于吾心,若有不容已也,则甘泉亦岂以予言为缀乎?

七年壬申,师长西席四十一岁,在京师。

三月,升考功清吏司郎中。

按《同道考》,是年穆孔晖、顾应祥、郑一初、方献科、王道、梁榖、万潮、陈鼎、唐鹏、路迎、孙瑚、魏廷霖、萧鸣凤、林达、陈洸及黄绾、应良、朱节、蔡宗兖、徐爱同受业。

十仲春,升南京太仆寺少卿,便道归省。

与徐爱论学。
爱是年以祁州知州考满进京,升南京工部员外郎,与师长西席同舟归越,论《大学》宗旨。
闻之踊跃高兴,如狂如醒者数日,胸中混沌复开。
仰思尧、舜、三王、孔、孟千圣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则一。
今之《传习录》所载首卷是也。
其自叙云: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师长西席之教,实骇愕不定,无入头处。
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师长西席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
如说格物是诚意功夫,明善是诚身功夫,穷理是尽性功夫,道问学是尊德行功夫,博文是约礼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诸如此类,皆落落难合。
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八年癸酉,师长西席四十二岁,在越。

仲春,至越。

师长西席初计至家即与徐爱同游台、荡,宗族亲友绊弗能行。
五月终,与爱数友期候黄绾不至,乃从上虞入四明,不雅观白水,寻龙溪之源,登杖锡,至雪窦,上千丈岩,以望天姥、华顶,欲遂从奉化取道赤城。
适久旱,山田尽龟拆,暗澹不乐,遂自宁波还余姚。
绾以书迎师长西席。
复书曰:此行相从诸友,亦微有所得,然无大发明。
其最所歉然,宗贤不同兹行耳。
子弟习气已深,虽有美质,亦渐消尽。
此事正如淘沙,会有见金时,但眼前未可必得耳。
师长西席兹游虽为山水,实注念爱、绾二子。
盖师长西席点化同道,多得之登游山水间也。

冬十月,至滁州。

滁山水佳胜,师长西席督马政,地僻官闲,日与门人遨游琅琊、瀼泉间。
月夕则环龙潭而坐者数百人,歌声振山谷。
诸生随地请正,踊跃歌舞。
旧学之士皆日来臻。
于是从游之众自滁始。

孟源问:静坐中思考纷杂,不能强禁绝。
师长西席曰:纷杂思考,亦强禁绝不得。
只就思考萌动处省察克治,到天理精明后,有个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专无纷杂之念。
《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

九年甲戌,师长西席四十三岁,在滁。

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

滁阳诸友送至乌衣,不能别,留居江浦,候师长西席渡江。
师长西席以诗匆匆之归曰: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复来滁州。
相思若潮水,来往何时休?空相思,亦何益?欲慰相思情,不如崇令德。
掘地见泉水,随处无弗得。
何必奔波为?千里远相即。
君不见尧羹与舜墙?又不见孔与蹠对面不相识?逆旅主人多殷勤,出门转盼成路人。

五月,至南京。

自徐爱来南都,同道日亲,黄宗明、薛侃、马明衡、陆澄、季本、许相卿、王激、诸偁、林达、张寰、唐愈贤、饶文璧、刘不雅观时、郑骝、周积、郭庆、栾惠、刘晓、何鳌、陈杰、杨杓、白说、彭一之、朱篪辈,同聚师门,早晚渍砺不懈。
客有道自滁游学之士多放言高论,亦有渐背师教者。
师长西席曰:吾年来欲惩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起,以救时弊。
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
故南畿论学,只传授教化者存天理,去人欲为省察克治实功。
王嘉秀、萧惠好谈仙佛,师长西席尝警之曰:吾幼时求圣学不得,亦尝笃志二氏。
其后居夷三载,始见贤人端绪,悔错用功二十年。
二氏之学,其妙与贤人只有毫厘之间,故不易辨,惟笃志圣学者始能究析其隐微,非测亿所及也。

十年乙亥,师长西席四十四岁,在京师。

正月,疏自陈,不允。

是年当两京稽核,例上疏。

立再从子正宪为后。

正宪字仲肃,季叔易直师长西席兖之孙,西林取信之第五子也。
师长西席年四十四,与诸弟守俭、守文、守章俱未举子,故龙山公为师长西席择取信子正宪立之,时年八龄。

是年御史杨典荐改祭酒,不报。

八月,拟《谏迎佛疏》。

时命寺人刘允、乌思藏赍幡供诸佛,奉迎佛徒。
允奏请盐七万引以为路费,许之。
辅臣杨廷和等与户部及言官各疏执奏,不听。
师长西席欲因事纳忠,拟疏欲上,后中止。

疏请告。

是年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师长西席思乞恩归一见为诀,疏凡再上矣,故辞甚恳切。

十有一年丙子,师长西席四十五岁,在南京。

玄月,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

是时汀、漳各郡皆有巨寇,尚书王琼特举师长西席。

十月,归省至越。

王思舆语季本曰:阳明此行,必立事功。
本曰:何以知之?曰:吾触之不动矣。

十有二年丁丑,师长西席四十六岁。

正月,至赣。

师长西席过万安,遇流贼数百,沿途肆劫,商舟不敢进。
师长西席乃联商舟,结为阵势,扬旗鸣鼓,如趋战状。
贼乃罗拜于岸,呼曰:饥荒流民,乞求赈济!师长西席靠岸,令人谕之曰:至赣后,即差官抚插。
各安生理,毋作非为,自取戮灭。
贼惧散归。
以是年正月十六日开府。

行《十家牌法》。

先是,赣民为洞贼线人,官府举动未形,而贼已先闻。
军门一老隶奸尤甚,师长西席侦知之,呼入寝室,使之自择死活。
隶乃输情吐实,师长西席许其不去世。
试所言悉验。
乃于城中立《十家牌法》。
其法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貌、行业,日轮一家,沿门按牌审察,遇面生可疑人,即行报官究理。
或有隐匿,十家连坐。
仍告谕父老子弟: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
小心以奉官法,勤谨以办国课,恭俭以守家业,谦和以处乡里。
心要平恕,毋得轻易忿争;事要含忍,毋得辄兴词讼。
见善相互劝勉,有恶相互惩戒。
务兴礼让之风,以成敦厚之俗。

选民兵。

师长西席以南、赣地连四省,山险林深,盗贼盘据,三居其一,窥伺剽掠,大为民患,本事儿每遇盗贼专横獗,辄复会奏请调土军狼达,来回经年,靡费逾万,逮至集兵起事,即已魍魉潜形,班师旋旅,则又鼠狐聚党,因此机宜屡失落,而备御益弛。
师长西席乃使四省兵备官,于各属弩手、打手、机快等项,挑选骁勇绝群、胆力出众者,每县多或十余人,少或八九人,务求魁杰。
或悬召募,大约江西、福建二兵备各以五六百名为率,广东、湖广二兵备各以四五百名为率,中间更有出众者,优其廪饩,署为将领。

除南、赣兵备自行编选,余四兵备官仍于每县原额数内拣选可用者,量留三分之二,委该县贤良官统练,专以守城防隘为事。
别的一分,拣退疲弱不堪者,免其着役,止出工食,追解该道,以益募赏。
所募精兵,专随各兵备官屯扎,别选官分队统押教习之。
如此,则各县屯戍之兵,既足以护守防截,而兵备募召之士,又可以应变出奇,盗贼渐知所畏,平良益有所恃而无恐矣。

仲春,平漳寇。

初,师长西席道闻漳寇方炽,兼程至赣,即移文三省兵备,克期起兵。
自正月十六日莅任才旬日,即议进兵。
兵次长富村落,遇贼大战,斩获颇多。
贼奔象湖山拒守。
我兵追至莲花石,与贼对垒。
会广东兵至,方欲合围,贼见势急,遂溃围而出。
指挥覃桓、县丞纪镛马陷,去世之。
诸将请调狼兵,俟秋再举,师长西席乃责以失落律罪,使立功自赎。
诸将议犹未决,师长西席曰:兵宜随时,变在呼吸,岂宜各持成说耶?福建诸军稍缉,咸有立功赎罪心,利在速战。
若当集谋之始,即掩贼不备,成功可必。
今既声势彰闻,各贼必联党设械,以御我师,且宜示以宽懈。
而犹执乘机之说以张皇于外,是徒知吾卒之可击,而不知敌之未可击也。

广东之兵意在倚重狼达土军,然后起事,诸贼亦候吾土兵之集,以卜战期,乘此机候,正可奋怯为勇,变弱为强。
而犹执持重之说,以坐失落事机,是徒知吾卒之未可击,而不知敌之正可击也。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胜于敌,故其降服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胜负之算,一发千钧,乌可执滞哉!于是亲率诸道锐卒进屯上杭,密敕群哨,佯言犒众退师,俟秋再举。
密遣义官曾崇秀觇贼虚实,乘其懈,选兵分三路,俱于仲春十九日乘晦夜衔枚并进,直捣象湖,夺其隘口。
诸贼失落险,复据上层峻壁,四面滚木礧石,以去世拒战。
我兵奋勇鏖战,自辰至午,呼声振地。
三省奇兵从间喧哗突登,乃惊溃奔忙,遂乘胜追剿。
已而福建兵攻破长富村落等巢三十余所,广东兵攻破水竹、大重坑等巢一十三所,斩首从贼詹师富、温火烧等七千有奇,俘获贼属、辎重无算,而诸洞荡灭。
是役仅三月,漳南数十年逋寇悉平。

是月奏捷,具言福建佥事胡琏、参政陈策、副使唐泽、知府钟湘、广东佥事顾应祥、都指挥杨懋、知县张戬劳绩,赐敕奖赉,别的升赏有差。
初议进兵,谕诸将曰:贼虽据险而守,尚可出其不虞,掩其不备,则用邓艾破蜀之策,从间道以出。
若贼果盘据持重,可以计困,难以兵克,则用充国破羌之谋,减冗兵以省费。
务在防隐祸于显利之中,绝深奸于猜想之外,此万全无失落者也。
已而桓等狃于小胜,不从间道,故违节制,甚至挫衂。
诸将志沮,遂请济师。
师长西席独以为见兵二千有余,已为不少,不宜坐待济师以自懈,遥制以失落机也,遂亲督兵而出,卒成功。

四月,班师。

时三月不雨,至于四月,师长西席方驻军上杭,祷于行台,得雨,以为未足。
及班师,一雨三日,民大悦。
有司请名行台之堂,曰时雨堂,取王师若时雨之义也。
师长西席乃为记。

五月,立兵符。

师长西席谓习战之方,莫要于行伍;治众之法,莫先于分数。
将调集各兵,每二十五人编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为一队,队有总甲;二百人为一哨,哨有长,有协哨二人;四百人为一营,营有官,有参谋二人;一千二百人为一阵,阵有偏将;二千四百人为一军,军有副将。
偏将无定员,临事而设。
小甲于各伍之中选才力优者为之,总甲于小甲之中选才力优者为之,哨长于千百户义官之中选才识优者为之。
副将得以罚偏将,偏将得以罚营官,营官得以罚哨长,哨长得以罚总甲,总甲得以罚小甲,小甲得以罚伍众。

务使高下相维,大小相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自然举动齐一,治众如寡,庶几有制之兵矣。
编选既定,仍每五人给一牌,备列同伍二十五人姓名,使之连系习熟,谓之伍符。
每队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总甲,一藏本院,谓之队符。
每哨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哨长,一藏本院,谓之哨符,每营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营官,一藏本院,谓之营符。
凡遇征调发符,比号而行,以防奸伪。
其诸缉养演习之方,旗鼓进退之节,务济实用行之。

奏设平和县,移枋头巡检司。

师长西席以贼据险,久为民患,今幸破灭,须为拊背扼吭之策,乃奏请设平和县治于河头,移河头巡检司于枋头。
盖以河头为诸巢之咽喉,而枋头又河头之唇齿也。
且曰:方贼之据河头也,暴戾恣睢,至动三军之众,合二省之力,而始克荡平。
若不及今为久远之图,不过数年,势将复起,后悔无及矣。
盖盗贼之患,譬诸病人,发兵征讨者,针药攻治之方,建县抚辑者,饮食调摄之道。
徒恃攻治,而不务调摄,则病不旋踵,后虽扁鹊、仓公,无所施其术也。

按:是月闻蔡宗兖、许相卿、季本、薛侃、陆澄同举进士,师长西席曰:入仕之始,意况难免不免摇动,如絮在风中,若非粘泥贴网,亦自主张未得。
不知诸友却何如?想平时工夫,亦须有得力处耳。
又闻曰仁在告买田霅上,为诸友久聚之计,遗二诗慰之。

六月,疏请疏通盐法。

始,都御史陈金以流贼军饷,于赣州立厂抽分广盐,许至袁、临、吉三府发卖。
然起正德六年至九年而止。
至是,师长西席以敕谕有便宜处置语,疏请暂行,待平定之日,仍旧停滞。
从之。

玄月,改授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给旗牌,得便宜行事。

南、赣旧止以巡抚莅之,至都御史周南会请旗牌,事毕缴还,不为定制。
至是,师长西席疏请,遂有提督之命。
后不复,更疏以:我国家有罚典,有悬赏。
然罚典止行于参提之后,而弗成于临阵对敌之时;悬赏止行于大军征剿之日,而弗成于平凡用兵之际,故无成功。
今后凡遇讨贼,领兵官不拘军卫有司,所领兵众,有退缩不用命者,许领兵官军前以军法从事;领兵官不用命者,许总统官军前以军法从事。
所领兵众,有对敌擒斩功次,或赴敌阵亡,从实具报,覆实奏闻,升赏如制。
若生擒贼徒,问明即押赴市曹,斩之以狥,庶使人知警畏,亦可比于令典决不待时者。
如此,则赏罚既明,民气勉励,盗起即得息灭,粮饷可省,事功可建。

又曰:古者赏不逾时,罚不后事。
过期而赏,与无赏同;后事而罚,与不罚同。
况过期而不赏,后事而不罚,其何以齐一民气,作兴士气?虽使韩、白为将,亦不能有所成。
诚得以大军诛赏之法,责而行之于平时,假臣等令旗令牌,便宜行事。
如是而兵有不精,贼有不灭,臣等亦无以逃其去世矣!事下兵部尚书王琼,覆奏以为宜从所请。
于是改巡抚为提督,得以军法从事,钦给旗牌八面,悉听便宜。
既而镇守寺人毕真谋于近幸,请监其军。
琼奏以为兵法最忌遥制,若使南、赣用兵而必待谋于省城镇守,断乎不可,惟省城有警,则听南、赣策应。
事遂寝。

按:敕谕有曰:江西南安、赣州地方,与福建汀、漳二府,广东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广郴州桂阳县,壤地相接,山岭相连,其间盗贼时时生发,东追则西窜,南捕则北奔。
盖因地方各省,事无统属,彼此推调,难为处置。
先年尝设有都御史一员,巡抚前项地方,就令督剿盗贼。
但任务不专,类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赏罚,以励民气,致令盗贼滋多,地方受祸。
今日所奏及各该部覆奏道理,特改命尔提督军务,抚安军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
一应军马钱粮事宜,但听便宜区画,以足军饷。
但有盗贼生发,即便设法调兵剿杀,不许踵袭旧弊,招抚蒙蔽,重为民患。
其管领兵快人等官员,不问文职武职,若在军前违期,并逗遛退缩者,俱听军法从事。
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就行斩首示众。

抚谕贼巢。

是时漳寇虽平,而乐昌、龙川诸贼巢尚多啸聚,将用兵剿之,先犒以牛酒银布,复谕之曰:人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民气之所共愤者,莫过于身遭劫掠之苦。
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愤然而怒;又使人焚尔住宅,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挟恨切骨,宁去世必报。
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
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动机,误入个中,后遂不敢出。

此等苦情,亦甚可悯。
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耳。
尔等当时去做贼时,是生人寻去世路,尚且要去便去。
今欲转业从善,是去世人求生路,乃反不敢耶?若尔等肯如当初去做贼时拼去世出来,求要转业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毒辣,忍于杀人,心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端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

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寻生平路。
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师,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
今谓我全无杀人之心,亦是诳尔;若谓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
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小儿百姓。
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症结八人,父母之心,须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
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
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赦之。
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
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闻尔等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

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不雅观城市之中,优游野外之内。
岂如今日,出则畏官避雠,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逃亡,忧苦终生,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乎?尔等若能听吾言,转业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更不追尔旧恶。
若习气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
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
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矣。
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小儿百姓,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按:是谕文蔼然哀怜无辜之情,可以想见虞廷干羽之化矣。
故当时酋长若黄金巢、卢珂等,即率众来投,愿效去世以报。

疏谢升赏。

朝廷以师长西席平漳寇功,升一级,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降敕褒奖,故有谢疏。

疏处南、赣商税。

始,南安税商货于折梅亭,以资军饷,后多奸弊,仍并府北龟角尾,以疏闻。

十月,平横水、桶冈诸寇。

南、赣西接湖广桂阳,有桶冈、横水诸贼巢,南接广东乐昌,东接广东龙川,有浰头诸贼巢。
大贼首谢志珊,号征南王,纠率大贼钟明贵、萧规模、陈曰能等,约乐昌高快马等大修战具,并造吕公车。
闻广东官兵方有事府江,欲先破南康,乘虚入广。
先是,湖广巡抚都御史陈金题请三省夹攻。
师长西席以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患虽同,而事势互异。
以湖广言之,则桶冈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为之腹心,而桶冈为之羽翼。
今议者不去腹心,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
今议进兵横水、左溪,克期在十一月朔。
贼见我兵未集,师期尚远,必以为先事桶冈,不雅观望未备。
乘此急击之,可以得志。
由是移兵临桶冈,破竹之势成矣。

于是决意先攻横水、左溪,分定哨道,指授方略,密以十月己酉进兵。
至十一月己巳,凡破贼巢五十余,擒斩大贼首谢志珊等五十六,从贼首领二千一百六十八,俘获贼属二千三百二十四。
众请乘胜进兵桶冈,师长西席复以桶冈天险,四塞中坚,其所由入,惟锁匙龙、葫芦洞、察坑、十八磊、新池五处,然皆架栈梯壑,于崖巅坐发礧石,可以御我师。
虽上章一起稍平,然迂回半月始达,湖兵从入,我师复往,事皆非便。
况横水、左溪余贼悉奔入,同难合势,为守必力。
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
今我欲乘全胜之锋,兼三日之程,争百里之利,以顿兵于深谷,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矣。
莫若移屯近地,休兵养威,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伏。

或有不从,乘而袭之,乃可以逞。
因使其党往说之。
贼喜,方集议,而横水、左溪奔入之贼果坚持不可,往来来往迟疑,不暇为备,而我兵分道疾进,前后合击,贼遂大败。
破巢三十余,擒斩大贼首蓝天凤等三十四,从贼首领一千一百四,俘获贼属二千三百,捷闻,赐敕奖谕。

是役也,监军副使杨璋,参议黄宏,领兵都指挥许清,指挥使郏文,知府邢珣、季敩、伍定亲、唐淳,知县王天与、张戬,指挥余恩、冯翔,县丞舒富,随征参谋等官指挥谢泉、冯廷瑞、姚玺,同知朱宪,推官危寿、徐文英,知县陈允谐、黄文、宋瑢、陆璥,千户陈伟、高睿等咸上功。

酋长谢志珊就擒,师长西席问曰:汝何得党类之众若此?志珊曰:亦不随意马虎。
曰:何?曰:平生见世上豪杰,断不轻易放过,多方钩致之,或纵其酒,或助其急,待其相德,与之吐实,无不应矣。
师长西席退语门人曰:吾儒生平求朋友之益,岂异是哉?

十仲春,班师。

师至南康,百姓沿途顶喷鼻香迎拜。
所经州、县、隘、所,各立生祠。
远乡之民,各肖像于祖堂,岁时尸祝。

闰十仲春,奏设崇义县治,及茶寮隘上堡、铅厂、长龙三巡检司。

师长西席上言,横水、左溪、桶冈诸贼巢凡八十余,界乎上犹、大庾、南康之中,四方相距各三百余里,号令不及,以故为贼所据。
今幸削平,必建立县治,以示掌握。
议割上犹、崇义等三里,大庾、义安三里,南康、至坪一里,而特设县治于横水,道里适均,山水合抱,地皮平坦。
仍设三巡检司以遏症结。
茶陵复当桶冈之中,西通桂阳、桂东,南连仁化、乐昌,北接龙泉、永新,东入万安、兴国,宜设隘保障。
令千户孟俊伐木立栅,移皮袍洞隘兵,而益以临近隘夫守焉。
议上,悉从之,县名崇义。

十有三年戊寅,师长西席四十七岁,在赣。

正月,征三浰。

与薛侃书曰:即日已抵龙南,嫡入巢,四路皆准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矣。
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
数日来,谅已得必胜之策,奏捷有期矣,何喜如之!梁日孚、杨仕德诚可与共学。
廨中事累尚谦。
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
时延尚谦为正宪师,兼倚以衙中政事,故云。

仲春,奏移小溪驿。

小溪驿旧当南康、南安中。
丙子,大庾峰山里民惧贼雠杀,志愿筑城为卫。
至是年仲春,奏移驿个中。

三月,疏乞致仕,不允。

以病也。

袭平大帽、浰头诸寇。

师长西席议攻取之宜,先横水,次桶冈,次与广东徐图浰头。
方进兵横水时,恐浰头乘之,乃为告谕,颇多冲动。
惟池仲容曰:我等为贼非一年,官府来招非一次,告谕何足凭?待金巢等无事,降未晚也。
金巢等至,乃释罪,推诚抚之,各愿自投。
于是择其众五百人从征横水。
横水既破,仲容等始惧,遣其弟池仲安来附,意以缓兵。
师长西席觉之。
比征桶冈,使截路上新池,以迂其归,内严防备,外若宽假。
被害者皆言池氏凶狡,两经夹剿无功。

其曰:狼兵易与耳,调来须半年,我避不须一月。
谓来不能速,留不能久也。
咸请济师,不从。
乃密画方略,使各归部集,候期遏贼。
及桶冈破,贼益惧,私为战守之备。
复使人赐酋牛酒,以察其变。
贼度不可隐,诈称龙川新民卢珂、郑志高档将行掩袭,故豫为防,非虞官兵也。
佯信之,因怒珂等擅兵雠杀,移檄龙川,使廉实,将伐木开道讨之。
贼闻且信且惧,复使来谢。
会珂等告变,师长西席欲藉珂以绐三浰,密语珂曰:吾姑毁状,汝当再来,来则受杖三十,系数旬,乃可。
珂知,既喜诺。
师长西席复授其意参随,密示行杖人,令极轻。
至是假怒珂,数罪状,且将逮其属尽斩之,而阴纵其弟集兵。
师长西席先期召巡捕官,佯曰:本年夜征已毕,时和年丰,可令民家盛作鼓乐、大张灯会乐之,亦数十年一奇事也。
又曰:乐户多住龟角尾,恐招盗,曷迁入城来。

于是街巷俱然灯鸣鼓。
已旬余,又遣指挥余恩及黄表颁历三浰,推心招徕之。
时仲容等疑师长西席图己,既得历,稍安。
黄表辈从容曰:若辈新民,礼节生疏,我来颁历,若可高坐乎?于是仲容率其党九十三人,皆猂酋,来营教场,而自以数人入见。
师长西席呵曰:若皆吾新民,不入见而营教场,疑我乎?仲容惶恐曰:听命耳。
即遣人引至祥符宫,见物宇整洁,大喜过望。
是时十仲春二十三也。
师长西席既遣参随数人馆伴,复制青衣油靴,教之习礼,以察其志意所向。

审其贪残终不可化,而士民咸诟于道曰:此养寇贻害。
师长西席复决歼魁之念矣。
逾日辞归,师长西席曰:自此至三浰八九日,今即往,岁内未必至家。
即至,又当走拜正节,徒自取劳苦耳。
闻赣州今岁有灯,曷以正月归乎?数日,复辞,师长西席曰:正节尚未赏赐,奈何?初二日,令有司大烹于宫,以越日宴。
是夕,令龙光潜入甲士,诘旦,尽歼之。
师长西席自惜终不能化,日已过未刻,不食,大眩晕,呕吐。

先时尝密遣千户孟俊督珂弟集兵以防其变,及是夜将半,自率军从龙南、冷水直捣下浰。
贼故阻水石,错立水中。
师长西席蹑屩先行,诸军继之,无溺者。
门坚甚。
师长西席摘百人,卷旗持炮火,缘后山登。
须臾,后山炮火四发,旗帜满山,守者狼顾,门遂破。
时正月七日丁未也。
兵备副使杨璋,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陈祥、邢珣、季敩,推官危寿,指挥余恩、姚玺,县丞舒富皆从。
凡破巢三十有八,擒斩贼首五十八,从贼二千余,余奔九连山往议。
九连山横亘数百里,四面陡绝,须半月始达,而贼已据险。
师长西席选精锐七百余,皆衣贼衣,佯奔溃,乘暮至贼崖下。
贼下招之,我兵佯应。
既度险,扼其后路。
越日,从高下击,西路伏起,一鼓擒之。
抚其降酋张仲全等二百余人。
视地里险易,立县置隘,留兵防守而归。

师长西席未至赣时,已闻有三省夹攻之议,即谓夹攻大举,恐不敷以灭贼,乃进《攻治疏》。
谓朝廷若假以赏罚,使得便宜行事,动无掣肘,可以相机而发,一寨可攻,则攻一寨,一巢可扑,则扑一巢,量其恶行之浅深,而为剿抚之先后,则可以省供馈征调之费。
日剪月削,澌尽灰灭。
此则如前人拔齿之喻,齿拔而儿不觉者也。
若欲夹攻以快一朝之忿,则计贼二万,须兵十万,积粟料财,数月而事始集。
兵未出境,贼已深逃,锋刃所加,不过老弱胁从之辈耳。
况狼兵所过,不减于盗。
近年江西有姚源之役,福建有汀、漳之寇,府江之师,方集于两广,偏桥之讨,未息于湖、湘,若复加以大兵,民将何以堪命?此则一拔去齿,而儿亦随毙者也。

是疏方上,而夹攻成命已下矣。
师长西席又以为夹攻之策,名虽三省大举,实在举动次第,自有先后。
如江西之南安,有上犹、大庾、桶冈等处贼巢,与湖广桂东、桂阳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湖广会合,而广东于仁化县症结把截,不与焉。
赣州之龙南,有浰头贼巢,与广东龙川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江西与广东会合,而湖广不与焉。
广东乐昌、乳源贼巢,与湖广宜章县接境,惠州贼巢,与湖广临武县接境,仁化县贼巢,与湖广桂阳县接境,夹攻之举,止宜湖广、广东二省会合,而江西于大庾县症结把截,不与焉。
若不此之察,必欲通待三省兵齐,然后进剿,则老师费财,为害匪细矣。
今并力于上犹也,则姑遣人佯抚乐昌诸贼,以安其心。

彼见广东既未有备,而湖广之兵又不及己,乃幸夙夜迟早之生,必不敢越界以援上犹。
及上犹既举,而湖广移兵以合广东,则乐昌诸贼其势已孤。
二省兵力益专,其举益易,当是之时,龙川贼巢相去辽绝,自以为风马牛不干系,彼见江西之兵又彻,意必不疑。
班师之日,出其不虞,回军合击,蔑有不济者矣。
疏上,朝廷许以便宜行事。
桶冈既灭,湖广兵期始至。
恐其徒劳远涉,即褒奖统兵参将史春,使之即日回军,及计斩浰头,广东尚不及闻。
皆与前议合。

四月,班师,立社学。

师长西席谓民风不善,由于教养未明。
今幸盗贼稍平,民困渐息,一应移风易俗之事,虽未能尽举,姑且就其浅近易行者,开导训诲。
即行告谕,发南、赣所属各县父老子弟,相互戒勉,兴立社学,延师教子,歌诗习礼。
出入街衢,官长至,俱叉手拱立。
师长西席或讴歌训诱之。
久之,市民亦知冠服,朝夕歌声,达于委巷,雍雍然渐成礼让之俗矣。

按:《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曰:今教童子者,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
其造就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
今人每每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戏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抽芽,惬意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
故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以是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
导之习礼者,非但肃其威仪而已,亦以是周旋揖让,而动荡其血脉,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
讽之读书者,非但开其知觉而已,亦以是沉潜反复而存其心,抑扬讽诵以宣其志也。
若责其检点,而不知导之以礼,求其聪明,而不知养之以善,彼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寇雠而不欲见矣,求其为善也得乎?

五月,奏设和平县。

和平县治本和平峒羊子地,为三省贼要冲路。
个中山水环抱,地皮坦平,人烟辏集,千有余家。
东去兴宁、长乐、安远,西抵河源,南界龙川,北际龙南,各有数日程。
其山水阻隔,道路辽远,人迹既稀,奸宄多萃。
相传原系循州龙川、雷乡一州二县之地,后为贼据,止存龙川一县。
洪武中,贼首谢士真等相继作乱,遂极陵夷。
师长西席谓宜乘时修复县治,以严掌握,改和平巡检司于浰头,以遏症结。
议上,悉从之。

六月,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荫子锦衣卫,世袭百户。
辞免,不允。

旌横水、桶冈功也。
师长西席具疏辞免曰:臣过蒙国恩,授以巡抚之寄。
时臣方抱病请告,偶值前官有托疾避难之嫌,朝廷谴之简书,臣遂狼狈莅事。
当是时,兵耗财匮,盗炽民穷,束手无策。
朝廷念民命之颠危,虑臣力之薄劣,本兵议假臣以赏罚,则从之,议给臣以旗牌,则从之,议改臣以提督,则从之,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责其成功,而不限以时,由是臣得以伸缩如志,举动自由,一鼓而破横水,再鼓而灭桶冈。
振旅复举,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连。
皆本兵之议,朝廷之断也。
臣亦何功之有,而敢冒承其赏乎?况臣福过灾生,已尝恳疏求告,今乃求退获进,引咎蒙赉,其如赏功之典何?奏入,不允。

七月,刻古本《大学》。

师长西席出入贼垒,未暇宁居,门人薛侃、欧阳德、梁焯、何廷仁、黄弘纲、薛俊、杨骥、郭治、周仲、周冲、周魁、郭持平、刘道、袁梦麟、王舜鹏、王学益、余光、黄槐密、黄蓥、吴伦、陈稷刘、鲁扶黻、吴鹤、薛侨、薛宗铨、欧阳昱,皆讲聚不散。
至是回军休士,始得专意于朋友,日与发明《大学》素心,指示入道之方。
师长西席在龙场时,疑朱子《大学章句》非圣门素心,手录古本,伏读精思,始信贤人之学本大略单纯明白。
其书止为一篇,原无经传之分。
格致本于诚意,原无缺传可补。
以诚意为主,而为致知格物之功,故不必增一敬字。
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体,故不必假于见闻。
至是录刻成书,傍为之释,而引以叙。

刻《朱子晚年定论》。

师长西席序略曰:昔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
证诸《六经》、《四子》,洞然无复可疑。
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牾,恒疚于心。
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
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个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
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己见,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缪戾者。
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过持循讲习于此,其于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

则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世也乎?予既自幸说之不缪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已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裒集之,私以示夫同道。
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矣。

《与安之书》曰:留都时,偶因饶舌,遂至多口,攻之者环四面。
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
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每每遂有开拓者,无意中得此一助,亦颇省颊舌之劳。
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
今但取朱子之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褊心,将无所施其怒矣。
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