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楼建筑设计

文/唐克扬

摄于 1930年代的帕米欧调理医院

由于家人须要陪护，去年10月，阔别了近30年我又住进了故乡的医院——说实话，刚走进灰白色调的医院有些心慌慌：年夜夫的儿子，我是小病绝不上医院的，现在要做一个“患者家属”了。
虽然成年后基本没住过院，医院我并不陌生，从前不大正规的医院险些是我家，常常出入玩耍的我，不大意识到这里的去世生苦惧，母亲的同事对我和蔼得就像家人。

还有一点，值得在这个时候特殊提到，去年我陪护的病房便是呼吸科病房，家人动的正是肺部手术，虽然不是传染性疾病。

上个秋日，从病房归来的我，打开“创新设计”课程的教案，溘然意识到，接下来该讲个医院的案例了。
这是一门导论性子的课程，大多数学生是理工科的背景，以是每个建筑设计的案例，侧重点并不在新鲜有趣的风格，而在于它们和某种普遍性的生活样式的关联度：出行、购物、聚会……我的教课角度，是希望能解释，平凡被当成装饰品的空间意匠，终极，总要通过一些当代的理念和技能手段，才能和这个时期的某些征象连接在一起。

终极选择的案例并不冷僻，芬兰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Alvar Aalto，1898～1976），他将近100年前设计的帕米欧肺结核病调理医院。
但是打开读书条记，里面并没有特殊深度的信息，我搜索了很多渠道，包括下载能下载到的中英文论文，奇怪，彷佛这些彼此重复的信息，不敷以讲述这座已成文化遗产的建筑的“事理”。
给学生们讲一个建筑案例之前，每每希望骄傲地见告他们：“我理解，我去过……”可是这次我不大可能去理解它。

这幢建筑早就不是传染医院了。

也难怪，一旦出自“设计大师”之手，很多事情会成为神话。
阿尔托在帕米欧肺结核病调理医院的竞标中胜出时刚刚30岁，险些没有任何设计医院的履历。
这幢建筑使得他一举成名而且彻底地走向了当代建筑。
比拟一下我刚刚住过的病房，我会感到一丝沮丧，他所做到的一些事情，一个世纪之后在我们身边依然做不到。
彷佛总是面临着巨大的现实压力，我们乃至连想想这些事情的机会都很少有。

肺结核病当时是种不治之症，去世于这种疾病的名人不计其数，肺结核病人前往调理医院调理，常是经典小说的初始情节。
比如托马斯·曼的《魔山》，便是1912年他的妻子去瑞士达沃斯的调理医院后产生的灵感。
这个地方如此分外，是由于百分之五十的人再没机会出院了，他们都不用操心自己结账。
你可以说病人们去调理医院是去治病的，也可以说，他们是去那儿和去世神赌上一把。

也可能正由于这种情形，年轻的阿尔托的“设计”才得以顺利履行。
我的本意是想找找他的设计和医学治疗之间的某种关系，却创造这里面彷佛没有什么很“硬”的科学依据，建筑师听说笃信科学剖析，但看起来他手里并没有我想要找的图表和数据。
直到本日，中国医院的设计根本彷佛也还是出自这些基本大略的假设：门诊部、急诊部、手术区、住院部、康复区等等；不同的诊疗科室该当分开，避免交叉传染，共用的一些功能比如登记、取药却又要适当集中；年夜夫护士和患者分布在不同的区域，但是患者焦急的时候又希望尽快地找到自己对口的医护。
我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是在那几个抽象的地点之间，逐日往来来往奔忙，惴惴不安中祈祷统统顺利。

帕米欧调理医院

医院，因此和高铁站、飞机场、钢铁厂等等一样，一样平常轮不到设计师来花心思。
由于它彷佛是一种功能构造非常确定，内部关系非常精密的“医疗机器”——阿尔托也这么形容他的建筑。
人从机器的一头进去，再从另一头无缺无恙地出来，便是他说的“治愈机器”，自然，“离开”也可能悄无声息，这是医院让人畏惧的地方，它并没有其异日常生活空间的天命，病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我想去买一本英文的医疗建筑方面的书来看看，却创造那里面真的是各色各样的图表——比如，为了防止病人和年夜夫受到意外的辐射，放射科的设计就有着各种各样的讲究，太详细了。
可是，除了书里写好的东西，我又能给学生们讲些什么呢？毕竟，机器一旦变革了对建筑的哀求也就随着迅速改变——这可能也是这座传染医院很快弃之不用的缘故原由。

本日这样精密的医疗机器，在阿尔托那个时候显然还不太多。
以是他重点考虑的是人和环境的关系——彷佛不大繁芜，以是没有去过也完备可以想象。
在赫尔辛基西面大约50英里的森林里，这座建筑藏在山丘间浓密的树丛后面，不走近了都不太看得到。
我看到一张图，明显是从飞机上拍摄的，才可以清楚俯瞰到它是由四组不同高度的建筑物组成的“树枝”状，放弃了行列式的布局，让每座建筑不至于完备相互遮挡：一幢最高最大的一字形板楼，七层，是朝南的住院区。
四层高的公共空间，在它北边的阴影中，是四层楼，是医院的行政办公区域，加上诊疗室、手术室，还附带餐厅、图书馆以及其他公共功能。
再向北，是更矮的一座，里面是洗衣房、厨房和职工食堂、宿舍，末了那座在树林边的是锅炉房。
接待大厅连接着住院区和医院大楼，从西边来的患者，实际第一眼看到的医院入口是在这。
五六级台阶的上方，我们已经认出了未来的阿尔托得以有名的曲线形，像是一颗豌豆的混凝土雨棚，下表面涂成玄色。
他的花瓶啊椅子啊都是这个形状，但是据当地人半开玩笑地说：你看，这便是半边无可救药的肺叶啊。

数不清的当代医院与此有亲缘关系，不过极少数才做到形似神似。
只有不多的建筑师，可以一力设计建筑，建筑室内，乃至还要卖力家具。
阿尔托放在楼梯拐角处还有其他公共地方的椅子，是设计史上常会提到的“帕米欧椅”。
椅子的框架和座部都曲直折胶合板制成，采取了本地常见的桦木，它既摩登，又让病人感到舒适和温暖，有利仰卧，可以更顺畅地呼吸。
他的见地，构成了当代设计同时讲求形式和功用的“人体工程学”的根本：“……组成一个人日常寓所的一部分的一件家具，不应该引起过量的光反射……就声响效果、接管声音等而言，它该当不至于低效。
和人有亲密打仗的部件，比如椅子等，不能用热传导性能过于优胜的材料比如金属制造。
”

帕米欧外表还算普通，内部却是彩色的，我们以为常日只有幼儿园才配有这么多颜色。
橡胶地面是亮黄色的，暖气部件是赤色的，砖红，芥末黄，砾石灰，深灰，各种蓝，天蓝，薄荷蓝，灰蓝，各种绿，愉快果仁绿，粉墨绿，蓝绿，都是周边风景中找得到的颜色。
一位比阿尔托还要年轻的艺术家考利亚（Eino Kauria）在卖力折衷空间里这些色彩，但是只有仰视过病床之上深色天花板的阿尔托本人，才知道为什么要在调理医院里搞这么多颜色。
对应“帕米欧椅”的，是我们本日所知的“帕米欧色系”。

本日人们大多知道北欧设计喜好光鲜大块面的颜色，听说那儿半年都是冬天，太随意马虎得忧郁症了。
茫茫大雪中的冬夜，通亮的走廊浸透了光芒，使得全体空间就像是一盏灯。
当坏心情的你推门进来抖落一身白花花的雪渣，这些颜色除了指示你去哪里，确实是种生理安慰呢！
你看，连值班护士待的玻璃小隔间都像阿尔托后来设计的花瓶，是幽美的曲线形的，空间里险些找不到尖利的棱角，连同柱子、灯罩、家具的边缘都是圆的，避免让人欠妥心撞到。
你确信自己在住院吗？

答案毋庸置疑。
不管多么好看，病人究竟会从那个著名的豌豆形想到自己的肺叶，它正在无声繁殖着致命的病菌，病人一每天瘦削下去，无论急缓，终极会低热、盗汗、乏力、胸痛、呼吸困难，令民气惊胆战的咳嗽，终极会咳出血来。
在传染医院落成的那个时期，还得有十多年，病人只能待在阳光充足、空气新鲜、风景幽美的地方，等待自身的免疫力降服疾病——也可能是失落败。
而他们的亲人们常日无法陪侍在身边，能够把他们送到这里已经是万幸。

阿尔托在住院区设计了7层145个病房，他把朝南最好的位置留给了这些时常行动困难的患者。
他希望纵然他们不下床也可以看到表面俏丽的景致，充分打仗到有治愈效果的阳光。
为此他显著地增大了每个病房的窗户，让它们尽可能地靠近地板。
靠近窗台的位置，墙壁稍稍倾斜，这样室内可以有更好的光芒，打开窗户下的机关有利于空气流利。

芬兰当代建筑大师阿尔瓦·阿尔托

这实在不是什么特殊了不得的发明。
凭着直觉人们就能明白，阳光、空气、水都是生命最基本的助力。
但是直到19世纪末，大部分医院并不是这个样子。
一种情形是根本没有“医院”可言，“医院”等同于收容所、难民营，是某些慈善机构比如教会临时架设的。
帕米欧在10年前西班牙大流感爆发的时候，由于床位急缺，人们明知道有传染的危险，也只能把病床成行按列地安置在进深过大的巨型空间里，那样意味着有的人卧床一天也见不到阳光。
如果医院有设计理念，每每受制于不同期间的医疗理念，比如当代医护体系的创始者南丁格尔，就把清洁和透风看作医院空间最紧张的原则，医院的布局因此须要很大的基地面积，好让空气沿着廊道在建筑之间形成对流。
但是人们那时并不知道，“新鲜空气”中也可以有致命的病菌，这对付呼吸道疾病尤其是个重大问题。
一旦理解了空气的身分，“隔离”就成了头等主要的事情，上述幽美的曲线玻璃，首先须要的是把医护职员和患者隔离开来。

可是患者之间是无法彻底隔离的。
阿尔托在此显出了一位笃信建筑社会意义的建筑师的决议确定，他在建筑的不同部分表示了打通病患“社区生活”的关怀，他们除了治愈，还要生活，包括准备搪塞将来半残废的余生。
除了宽敞的公共大厅，彩色的外廊可以容身眺望，每一层都有专门晒太阳的地方，他放弃了均一化的建筑构造，专门用一侧的悬挑构造来创造出没有阻挡的空间，利用当时并不多见的玻璃电梯。
在病房的顶楼，他还设计了一个堪比邮汽船面的露台，可以让身体状况许可的病人24人一组出来“放风”交谈，毫无遮挡地看到周围山谷的风光。
漫长的冬天里，北欧的阳光是一种奢侈品，以是，纵然是室外温度已经零下，院方也会供应毛皮睡袋，日光浴好连续下去。

阿尔托逼真实实在信这种室外“治疗”可以帮助病人病愈吗？直到1946年，医学界才找到有效的用抗生素搪塞肺结核的办法。
这以前医院的建筑师也只是帮渲染年夜夫，应他们的判断而起舞罢了，什么才是空间的疗法，他们心里可能只有粗放的意见。

从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上说，当代建筑技能发展的紧张推动力，在室外空气糟糕透了的大城市。
那里，工程师们更方向于用人工方法来推动室内外空气的循环。
阿尔托设计帕米欧那一阵子，美国采暖与透风工程师学会正发起禁止利用“新鲜空气”（Fresh Air）这个有方向性的说法——他们的目标是精确的空气（Right Air），而不一定是“室外空气”（Outside Air）。
他们终极引入了全封闭的大型机器透风系统，在美国，医院建筑随之集约化了，越建越大，由于效能更高——如果它从不失落效，从而倒过来帮助传染源扩散的话。

阿尔托没那么麻烦，他愿设身处地去“相信”。
斯坦格尔（Gustaf Strengell）说他有的是“深邃的、决议确定的意志，追求清晰和纯净，罔顾那些噜苏的计较”。
在设计调理医院的这段韶光，恰巧他自己也因病住院，阿尔托强调设计只须从病人自己的需求出发，要考虑一个病人“最虚弱的可能田地”。
比如暖气是安在天花板上的，不至于太热，风从窗户吹入的时候不是直奔病人，而是拂向天花板，然后再缓和地在室内形成回流。
由于病人须要安静，他在病房内设计了著名的洗手盆样式，水流跌落在45度角的盆壁的时候会减速，不至于激起太大的声响。

阿尔托的设计一度被称为“功能主义”，说它们源于他对科学剖析的执信。
可是，我又以为，如果他不是那么年轻，如果当时的人们不是找不到这种病“精确”的疗法，他挖空心思的这些“功能”，未必能在年夜夫的威信下实现——在我们身处的文化和境遇中，乃至会被当成不必要的“花头”。

1955年，在《艺术与技能》一文中，他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有关“功能”。
一个学生面对阿尔托和其他评委陈述他设计的儿童医院，说了一大通技能问题，直到阿尔托开口了：“你明显还是至少忽略了一种可能性：如果一只狮子从窗口跳进来，这栋建筑和这些生病的孩子们又如何呢？这些考量还管用吗？”

习气于日常问题和“紧迫问题”的我们，对此当然莫名其妙。
在别处，阿尔托强调“每个设计任务将会涉及十个、乃至数以千百计的不同的、自相抵牾的身分”，他大概说的是这个。
他认为只有艺术手段经由人的意志才能获取“和谐的功能”。

狮子当然不可能跳上帕米欧高层的窗户，但是随着新疗法的涌现去世外桃源调理不再必要，帕米欧要证明自己依然有用。
在上世纪70年代再度被医疗机构用作他用之前，1955年，在包括阿尔托等人的帮助下，这座依然有趣的肺结核病调理医院成功地改成了一个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