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给排水设计师陈泰被迫过起了“养老”生活。

6月,公司直白地见告他,“项目回不了款,情形很困难”,他被领导安排“做二休五”,即每周上班两天,安歇五天,人为直接减半。
如此一来,在路桥与景不雅观设计单位干了9年的陈泰,收入乃至不足坚持生活开销。
他只剩六七万元存款了。

南边古建筑设计院简介 施工工艺

一阵始自2019年旁边的寒流刮过了建筑设计行业,在四年里持续降温,吹向了更多新老设计师。
2023年,这场寒流依然凛冽。
新近的是,7月,上海远东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传闻将歇工停产,后该公司澄清歇工的只是施工图部门;当月,抚顺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也宣告全体员工无薪休假三个月;更奇葩的新闻是,因“降薪太狠”,重庆一公司97名建筑设计师选择离职,公司反诉其事情交卸问题,建筑设计师一审败诉后已上诉。

这些出圈的新闻令人意识到,那个与中国房地产行业数十年浮沉干系的行业,已经进入寒冬。

降薪,离职,停业

7年前,陈泰是主动背井离乡,到广州来“卷”的。

他告别了老家“养老型”奇迹单位,来到广州一家民营设计院。
该院总计约150人,陈泰从事给排水设计事情。
在新雇主,他的事情量大幅增加,一年经手项目就有二十多个,收入也随之暴涨。
到2021年,他的月收入已经近万,年终奖最多可以拿两三万元。

在官方统计中,陈泰所在的是工程设计这一弘大行业,据《2021年全国工程勘察设计统计公报》,全国企业数量达23875家,可分为矿山采选、加工冶炼、石油化工、建筑市政等七大类。
个中,与房地产行业密切干系的是建筑市政种别,常见的居住建筑、园林绿化、燃气管道等均属于这一类。

上升期在2021年戛然而止。
陈泰记得,2022年过完年,他就迎来了一轮10%-15%的降薪,当年也没有发奖金;到2023年5月,又迎来一轮10%的降薪。

一位疫情期间入职的女同事收入被砍得更狠,“只能拿广州市最低人为,2300元一个月”。
终极,陈泰选择离职。
走出公司之际,公司已经退租了一层写字楼的办公室,只与另一家公司合租半层。

统统彷佛变成了一场忍耐力游戏:据深圳一家国有设计院总建筑师翟磊的不雅观察,变革始于2019年。
从那年起,霸占建筑设计公司业务大头的房地产市场逐渐走向低迷,项目大范围缩水,以至于建筑设计公司或是订单骤减,或是项目完成也难以回款。
设计师们逐渐面临降薪、停发奖金等困局,直到他们再难忍受,主动离职,或是被裁。

2021年11月,入职河南一家民营建筑设计公司不到半年,颜荷就被发言:她没有接管自请降薪的哀求,公司拟辞退她。
颜荷从此告别了设计院。
不过她至少拿到了公司许诺的人为。

相较之下,包洁连薪水也没能拿全。
2022年7月,从一所985大学建筑学专业毕业后,包洁入职天津一家民营建筑设计公司,每月薪水约6000元,“最近几年都没熟年终奖”。
她回顾,公司常常拖欠人为,情由也是“回款比较困难”。
忍耐一年后,包洁主动离职。
她称,公司还欠着她一万元不到的薪水。

员工们苦苦挣扎之际,建筑设计单位经营者也在绞尽脑汁坚持局势。
李干城2010年在上海开办了一家公司,紧张为酒店、商业综合体做电梯等项目的专项设计。
他回顾,十余年来他赚了上亿元。
然而在上海疫情和行业寒冬的双重挤压之下,他只能先发部分薪水,项目回款后再补余下的,目前靠近三分之一的员工已离开。

实在,公司不是没钱,没收回的款项达七八千万元。
李干城以为,有六七成还收得回来,“但是得起诉,不起诉不会给你”。
他已开始走法律程序。

曾在广东经营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的邓宗周,则在2022年为公司划上了句号。
他记得,公司在2019年时还有近1000万元的业务量,疫情迅速击穿了末了的繁荣。
高峰时有26人的公司如今只剩邓宗周与另一个合资人。

邓宗周也曾挣扎,他频繁投标、跑项目,与其它单位互助考试测验陌生的景不雅观设计、室内设计与工程咨询,但效果一样平常;他让状师发函催收,也没啥效果;也有的开拓商已经破产,起诉也没用,“资产在清算的时候,是顾及不到我们这边的”。
目前,他还有100余万元没能收回。

1990年代:白银时期

55岁的翟磊在2022年创造,他的薪水跌回了2012年时的水平。

这位入行33年的建筑设计师感慨,如今“不去参与卷,终极就会被卷去世”。
他已“卷”了生平:1990年代,他放弃稳定事情南下淘金;迈入中年,他经历过“三年买车,五年买房”的黄金时期,也曾想投身火爆的房地家当。
如今,他“二进宫”返回了设计院,只等退休了。

与受访的不少老建筑设计从业者类似,翟磊的职业生涯经历了一个完全盛衰周期,昔时夜齿轮迁徙改变时,建筑设计行业这个小齿轮也开始逐步迁徙改变。

1990年,东北人翟磊从长沙一所985大学建筑系毕业,当年,他被分配回老家一所国有行业设计院,紧张为工厂设计厂房。

那段日子稳定安逸。
翟磊回顾,这家设计院过去受某部委及当年效益颇好的一家汽车厂的双重管理,报酬颇为优厚。
事情三年,月薪逐年从70元涨到300元、500元。
“工人(那时月薪)只拿四五十块钱”。

这家设计院还管分房。
员工一结婚,可分配一套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入职两三年后,只要结婚,还能换套两室一厅的屋子。

不唯报酬优厚,老雇主尚无熬夜与加班等“恶习”。
翟磊记得,看大门的老大爷每天下午6点就要锁门。
在手绘图纸的年代,没有电脑,没有微信,22岁的翟磊离开单位,便无事情烦恼。

这都是带有强烈时期烙印的报酬特色。
翟磊称,那个时期,行业以部委所属的国有设计院为主,地方也有省市所属的设计院,但总体数量不多。
为此,要找设计院做项目,有时还得托关系。
翟磊评价那段光阴“很爽,但是没钱”。

就在翟磊事情第二年,湖南人邓宗周考上了长沙另一所大学的电气工程专业。
四年后,他进入长沙一家设计院,紧张为工厂做强弱电设计。
在他的回顾中,长沙的事情与翟磊有几分相似:一天事情8小时,上班还有空喝茶看报,设计院的环境支配与机关单位颇为靠近,没有卡座,而是一间间小办公室,水、电、透风等同专业的工程师分在一个办公室。

1992年邓小平察看南方讲话后,经济培植大潮涌动,房地产行业开始走上时期舞台。

“特区培植热火朝天,须要大量的设计单位给他们做设计。
”翟磊说。
1993年,他跳槽到了邓宗周所在设计院的珠海分院。
而据他不雅观察,当时内地设计院盛行到特区开分院,以抢占民用建筑设计市场。

翟磊向南方周末回顾,比起老雇主整栋楼的阔气,珠海分院便是在一个小区里租民房办公。
不过,他每天早上从8点开始,一起干到夜里10点,睡觉就在办公室的后栋楼里。

两点一线的生活得到丰硕回报——来到珠海第一年,他的月薪就翻了番,达1000元。
但他还是不知足,“项目弗成,以低真个住宅为主”。
翟磊想成名,希望能揽下重点工程如医院、纪念馆、博物馆等。

不过,翟磊很快创造,比起能够令设计师成名的建筑,还是高周转的住宅项目来钱更快。
后来,民用住宅也的确为业界的狂飙突进抽响了马鞭。

1998年,《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培植的关照》发布,启动房地产改革,停滞住房实物分配,逐步实施住房分配货币化,并配套一系列相应方法。
从此,中国住房体系走上商品化、市场化道路。

在厦门大学教授赵燕菁看来,这一改革成效明显。
他曾撰文称,1998年全国住宅开工面积急剧跳升,达到1.6亿平方米,较上年猛增近6000万平方米。
随后,该数据连续数年高速增长。

金钥匙已经握在了设计师们的手上。

2000年代:黄金时期

2004年,邓宗周入职深圳一家单位,开始了建筑设计界黄金时期的闯荡。
他记得,彼时的深圳是中国的设计之都,“深圳设计的影响力是辐射到全国去的,当时基本上东南西北的项目都会找到深圳”。

一年后,邓宗周决定,自己做老板,开办设计事情室。
2007年,事情室转变为公司,主营房地产设计。

房地产市场的繁荣已至。
2003年,国务院下发《关于促进房地产市场持续康健发展的关照》,正式明确房地家当已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家当。
房地产行业发展进入快车道。
以2007年为例,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当年房地产开拓投资2万多亿元,比上年增长30.2%,商品房发卖面积增长23.2%。
另据新华网,当年11月,全国70个大中城市房屋售价同比上涨10.5%,创下近两年房价增幅新高。
深圳更是自2006年以来连续23个月房价同比涨幅10%旁边,北京也连续20个月涨幅超过了8%。

李干城形容,那时海内住宅太好卖,以至于开拓商根本不在意设计,“他们没有什么哀求,有房间、有东西就行了”。
建筑设计行业也逐渐进入黄金时期。
据2007年行业年报,当年全国企业业务收入和利润总额,较上年增长26%与50%。

邓宗周乘上了这股东风。
他记得,项目太多,他基本不参加投标,以为“摧残浪费蹂躏韶光”,只做敲定意向的项目。
除此之外,他还能接到大型设计院的外包项目。
公司业务最繁忙时,还招聘过“随便学什么专业”的大专毕业生任绘图员,大略培训后就匆匆上岗。

到2012年,公司26位员工,能独立做设计的员工年薪达到25万元,而像邓宗周这样的创始人,一年便能挣到70余万元。

2014年7月的深圳,在建的深圳国际金融中央成为深圳第一高楼。
(南方都邑报 视觉中国/图)

险些与邓宗周前后脚,翟磊也来到深圳一家国有设计院打拼。
他对这段黄金期间同样印象深刻:整年无休,冒死干活。
单个项目建筑面积动辄达20万-30万平方米,比拟之下,现在这个数字低落至四五万平方米。

很快,不只住宅类的设计,翟磊空想中的公共建筑大项目也纷至沓来,与前者平分天下。
2004年,他参与完成了西南一座省会重点高中的设计事情;2008年,他设计了西南一所985大学的校园。

正当翟磊奋力于快速城镇化期间探求机会时,2007年前后,留美归来的李干城进入一家美国建筑设计事情室的上海分支机构——外国公司也赶来中国分一杯羹。
事情环境令人艳羡:公司清一色苹果电脑,还装了咖啡机。
当时海内非常尊重国外机构设计事情,设计费高,且周期宽裕。
李干城一周上班四天,每月得手1000美元薪水与1万美元补贴,“每天过得很嗨,在各地旅游、玩”。

没喝过洋墨水的翟磊没有这样的福利。
到深圳第一年,翟磊年薪八九万元,在当时深圳“算低水平”,但他也有自己的掘金法:投入设计师的“炒更”大军。

“炒更”,这个带有浓厚粤语背景的词,意为干正职以外的杂活。
翟磊记得,设计项目多,一些小项目找设计院做花费甚多,并不划算。
有甲方会私下找设计师互助完成项目,“又快又省钱”,由是“炒更”迅速在业界风行。
翟磊每天五点半放工后,便开始“炒更”。
“炒更”没有明确放工韶光,收入更是没有确数,翟磊自己一年赚过三四万元,也见过有人“炒更”收入比年薪还多。
可假如运气不好,项目黄了,就一分钱也收不到。

2010年代:黄铜时期

翟磊或许会永久记住2012年:那一年是他到深圳的第9年,比起9年前,薪水翻了两倍多,达到20余万元。
他在当年淘汰了驾驶多年的国产车,换上了德国车。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翟磊与邓宗周不谋而合地以为,曾经的蓝海逐渐杀成了红海。

翟磊察觉,国有设计院逐渐失落去了主流地位,大批精良的民营设计公司崛起,高薪从国有设计院里挖掘了大量中青年骨干。
结果便是,曾经能完成的项目在同样韶光内无法完成,设计质量也较差。

但民营设计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
邓宗周以为,竞争加倍激烈,一些建筑设计公司逐渐形成规模,但他的公司却未能跟上,难敌寻衅。
他回顾,从2012年开始,公司的业务量每年以10%的速率递减。

与此同时,李干城的悠游岁月也发布结束。
他见告南方周末,建筑设计单位数量暴涨,为了抢市场,不少单位打起了价格战。
他的觉得是,设计报价自2014年始每年因恶性竞争下跌20%。
同时,一批高周转的房地产开拓商兴盛,建筑设计公司发觉这样的项目好接,但代价是,出方案周期缩短为2-3周,很难担保设计品质。

终极,在生产链中,曾经霸占主导地位的建筑设计公司在红海互搏中,逐渐将王座让给了甲方,那些高速发展期间遭到忽略的恶习逐渐显露。

单位内,不少设计师深感被“压榨”。
陈钦若2018年参加事情后已辗转深圳三家民营设计院,他对加班并不陌生。
事情头两年,早上9点上班,夜里9-10点才能放工。
最夸年夜的一次,他在公司里忙了两天没回家,睡觉只能在折叠床上。

这些干不完的活有时还有些荒诞意味。
一位曾在天津事情的建筑设计师就记得,她曾做过一个城市设计项目,效果图是航拍城市实景后,再把设计融入。
由于航拍时是冬天,领导以为不足有活气,哀求她加一堆绿色的树木。

李干城的体会也颇深。
他评价那批高周转项目是“粗制滥造”:“商业方案、业态定位、业态方案、招商都要前置的,但项目根本就不考虑这些,只考虑开业。
”他记得,有项目连层高都设计缺点,导致后来无法招商,设计师还得修正。

然而,弘大的事情量下,陈钦若这样的基层设计师事情第一年得手不过13万元,这还不及邓宗周2005年创业前的收入。

设计单位的弱势更成为了设计师们的痛点。
邓宗周记得,2018年前后,一家食品公司进军房地产,找他做设计。
他评价这家公司的老板并不知晓专业事情,却又喜好提见地。
终极,从建筑到机电方案,他们改了七八遍。
实际上,按照陈钦若的履历,一套设计方案修正七八次已是常事。

翟磊则亲眼见证2015年后,一批曾被单位淘汰的设计师,扭头去了因货币化棚改回春的地产公司,当了设计院的甲方。
过去一年连院长都见不上几次的员工,如今一到设计院,院长都得亲自接待。
不仅如此,这批人还根据设计专业履历,提出了更为风雅的设计哀求,“整天就揪着你开会,一会干这,一会干那”。

2019年后:铁锈时期

不同的设计师对付行业究竟何时坠入冰点有着不同的判断。
但对翟磊而言,那个年份无疑是2019年。
他敏锐地创造,当年项目少得他已无法“炒更”。

他开始眼红房地产公司的暴富。
终于,2019年,翟磊在51岁的年纪跳槽去了民营地产公司。
然而,新公司却没有项目。
在国有设计单位待了大半辈子的翟磊自嘲搞不来私企人事排斥,在半年后还是回了原单位。

但他可能要为此光彩。

在10余位采访工具中,上海一家大型国有设计院的项目卖力人严海饶,是少有的在2019年后升职加薪的城市方案设计师。
他年薪30余万元,即便如此,他也深觉怠倦。

严海饶的影象中,迁移转变发生于2020年。
随着政策和市场变动,一批房地产公司很快招架不住。
“‘三道红线’后,我们的业主就都剩政府了”。

严海饶开始外出找活。
过去根本不奇异做的项目,他得去争取;有时甲方根本没想着做项目,他要说服潜在客户上马,“很卑微”。
他乃至干过赔本赚吆喝的事:一次竞标,他的团队拿下了第一,但付出与收益不对等,由于他们前期投入过大。
这统统只是为了名声,好往后争取其它项目。

陈泰见告南方周末,近年来有甲方乃至哀求“买大送小”,免费设计一个小项目。
为了掩护和甲方的关系,单位也不得禁绝许。

这些不产生实际产值的无用功或许也成为设计师们“被压榨感”的缘故原由之一。
严海饶将其视为某种恶性循环:设计师的薪酬中,可能有多达50%是年终奖金,而奖金能否支付取决于项目款能否回款。
一旦市场不景气,“盖着盖着项目黄了,后边钱就不付给你了,但实际上我们设计早就做完了”。
越是如此,领导也就越要让员工去内卷投标,去谄媚拉拢甲方。

面对这样的困境,陈钦若已经开始思虑转行:“市场说是萎缩了,实在便是不须要这么多做建筑设计的人了。
”但转行后能去做什么,他没想明白。

这也是许多设计师的共同困惑。
虽说处在职业上升期,严海饶也在考虑转行。
他身边有不少同行转行去做了产品经理,也有人去做了交互设计、聪慧城市项目,他乃至曾在社媒平台开帖谈论可能的转行方向,但比来他停更了。
他发觉,那些看着光鲜的行业也未必好做。
更何况,他如今29岁,再从零开始竞争力有限。
他操持去一家与城市方案业务干系的大型央国企作为过渡,两三年后,再看看能朝哪个方向发展。

2023年,翟磊已然走过建筑设计业的一个盛衰周期。
他不想离开现单位,也不打算转行,“哪行都一样,都是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
还有5年,他就要退休了,从那往后,业界再大水滔天,也与他无关了。

(文中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 姜博文 南方周末演习生 黄艺南

责编 何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