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催人思虑
安藤忠雄1941年生于大阪，自小随外婆终年夜。外婆忙于买卖，无暇照顾他，安藤就在街上“野蛮成长”，唯有“守时、取信、不撒谎、不找借口”的家训得到了彻底贯彻。
那时安藤住在大阪下町老街，家对面的木器加工厂是他最爱去的地方。他怀着终年夜后当木匠的憧憬，看老木匠边刨木料边说“木头也有个性，一定要让它们往好的方向伸展”；上初中时，家里的长屋加盖二楼，安藤一边跟在木匠瓦匠阁下打下手，一边不雅观察面前的景致：屋顶洞开，阳光射进湿润的长屋，湛蓝的天空彷佛触手可及⋯⋯日后作为建筑师的安藤对自然光芒变幻的迷恋，大概就源于此。
高中时，安藤迷恋上拳击，练了不到1个月就考取了专业资格，他将之归结为自己“有斗殴的天分”。“拳击手一个人在台上打的时候，他有一个团队在背后帮助他，这对建筑事情的展开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安藤日后这样看待他的早期职业梦想。他的拳击梦破碎于拳馆来了日本拳击界名宿，在领略到名宿惊人的战斗力之后，安藤当下决定放弃拳击。
18至20岁时，安藤开始在日本各处旅行，看遍日本境内丹下健三的作品，“得到了超乎预期的冲动”；高二时第一次去东京，在日比谷看到了尚未拆除、由美国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设计的帝国饭店，第一次感想熏染到古典主义的惊人之美，他开始自学建筑设计；20岁时，他在旧书店有时创造了当代主义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的法文版建筑作品集。只管当时的他连这位建筑师的名字都未曾听过，却被书中的照片、草图、设计图深深吸引。囊中羞涩的他将书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唯恐被人买走，后来又特意去给它换过几次“藏匿之所”，直到一个月后攒够钱才把书买走，然后险些把它“吃掉”——他一遍遍临摹柯布西耶的作品，“到了记下所有画面的程度”。
安藤忠雄收藏的勒·柯布西耶的建筑图册
高中毕业后，安藤希望进大学读建筑系，但关西地区的京都大学、大阪大学的门槛太高，而私立大学建筑系的学费又十分昂贵，于是，安藤参加了Semi Mode研究班学习美术，并利用业余韶光学习建筑设计。他还有一个学习建筑的终极秘籍——旅行。
作家阿兰·德波顿说：“旅行能催人思虑”，想来安藤应颇有共鸣。1964年东京奥运会后，日本外洋旅行自由化，翌年4月尾，安藤从横滨港搭船出发，开始了他的环球之旅。在两次长途旅行中，他先后游览了苏联、芬兰、瑞士、意大利、希腊、西班牙、法国、古巴、印度、菲律宾等国家，欣赏了大量的建筑。这是他的一次当代建筑的溯源之旅，更是朝圣之旅——在巴黎，他遭遇“五月风暴”，在画家朋友蒙帕纳斯的公寓里借宿，感到一种革命与艺术的激情，“我置身在被愤怒的市民盘踞的巴黎街头，觉得到社会的某种大的变革开始了”；在古巴，他迷上了切·格瓦拉和他的游击队，此后他一贯把自己事情室的设计团队称作“游击队”；在印度瓦拉纳西炙热刺目的日光下，露天火葬场的阁下，感想熏染死活十全十美、有如混沌初开的冲击。只可惜，安藤1965年9月到达巴黎时，柯布西耶已经在当年8月27日去世了。
旅行的灵感须要岁月的沉淀，才能终极成为创作的原点。“在这一过程中我所不雅观察、体悟到的不仅是建筑，还有每个国家不同的、多样的文化。作为建筑师，我们是在一个共同的地球上进行创作。”安藤说，在旅行中，他第一次看到万神殿，意识到建筑必须打动人。如今，他仍像他喜好的建筑师路易斯·康那样，热爱旅行，从大阪出发到天下各地；也希望自己的人生像路易斯·康一样，将生命闭幕在自己热爱的事物上。
“做减法”呈现“看不见的建筑”
1969年，在结束了两次环球旅行之后，安藤参加了一级建筑师的资格考试，顺利取得专业资格。他在大阪梅田附近开设了小小事情室——大淀事情室（Atelier in Oyodo），最初员工只有安藤夫妇和一名雇员。刚开始时，他接不到项目，到处找人游说，到处交提案，连战连败，以至于产生过退却的动机。“你要一直地和别人说你的想法，说服他们赞许，我到了60岁才实现一些20多岁时的想法”，安藤回顾说。
28岁的安藤忠雄在大阪梅田站附近开设了一间小小的事情室，出息未卜。
安藤在印度旅行时，曾到过孟买北部艾哈迈达巴德的达达·哈里尔阶梯井。这座15世纪末的阶梯式地下水井从平地开挖，一边向下施工，一边建造楼梯，直到有地下水涌出；从井口到底层分布着许多支撑建筑构造的石梁和石柱。将建筑埋于地下——安藤创造了建筑一种全新的可能性，这启示了他的“中之岛”城市巨蛋操持。
安藤自主提案的“中之岛”城市巨蛋操持观点图纸
“我想要爷爷抱孙子的那种觉得。”安藤构想在大阪中之岛市政厅内置入一个蛋形大厅，保留现有大厅内部的原貌，只让这个蛋形构造的一个点打仗地面，然后将新举动步伐都建在地下，这样可以保留原有的历史景不雅观和城市公园，将此处发展成一个巨大的文化集中地。中之岛操持虽然并未成为现实，但把“巨蛋”作为聚拢人们互换的空间的想法，后来涌如今安藤的诸多项目中。安藤设计的大阪近津飞鸟历史博物馆建筑也都在地下，地面立起的楼梯和阶梯便是建筑的顶层，墓碑化身建筑，路途化身台阶，到访者一步步往地下走去，仿佛真的进入古墓一样平常，建筑成了大地和历史痕迹的延伸。安藤试图用这种“做减法”的办法呈现“看不见的建筑”，来抗拒“消费文化上的贪婪欲图”。有人曾经问他：“你不肯望自己的作品像古罗马的建筑那样长久于世吗？”安藤却认为，真正的建筑该当活在人们的心中，“不到二三十年的韶光废弃消逝的建筑并不在少数。既然如此，干脆全部都建在地下”——地下空间那种宛如韶光静止的氛围，让他产生永恒之感。
安藤设计并捐赠的“儿童图书森林”位于大阪的中之岛公园内，他希望孩子们热爱阅读以提高想象力和创造力。
“直到本日，我仍不断和混凝土搏斗”
安藤的“连败连战”闭幕于1976年，那一年，他设计了住吉长屋。
木构造长屋是大阪很常见的住宅办法，大约两间的长度为一户，连续排列而成，内有中庭或小的开放空间。这座位于大阪住吉区的长屋在住吉大社附近，面宽3.6米、进深14.4米，面积约57平方米。为以最小限度的布局确保最大限度的空间设计，安藤用钢混构造浇筑了四周的外墙，只在大门处预留了一个黑不见尽头的狭上进口；然后，“像切蛋糕似的，从内部三平分一个微不雅观天下：以几何直线切割的空间组织呈向心构造，中间的1/3是中庭，一层两侧房间一边是起居室，一边是厨房、餐厅和浴室；二层是主寝室和儿童房，中间仅以比门稍宽的预制板相连，作为廊桥”，安藤先容。通过中庭，可感知四季变换和一日之中天光的明暗，乃至云彩的形状，并将混乱的老旧市区的喧华繁盛热闹繁荣全部隔绝在墙外，同时确保了高下4个房间的私密性。因中庭的开放性构造，透风良好，这栋住宅半个世纪以来乃至都没有装过空调。
住吉长屋的模型
安藤的这种“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设计，来自少年时期住长屋对洞开的屋顶中的蓝天的影象，在保留传统长屋住宅样式的根本上大胆加以当代的改造，诠释了什么叫“螺蛳壳里做道场”，特殊是中间的天井，光芒从天空洒落在光洁的混凝土墙壁上，成为建筑中的一种生动元素，整体风格简素、抽象、洗练，得到1979年度日本建筑学会奖。从此，安藤被冠上“净水混凝土墨客”的称号。而住在这个正立面没有窗户、犹如鞋盒的建筑中，就必须过“禁欲的生活”——“家徒四壁”的客厅没有地方可以放置多余的东西，因而外出逛街购物时就必须掌握自己的购买欲——安藤能让自己设计的住宅改变他人的生活习气。
安藤设计的住吉长屋荣获1979年度日本建筑学会奖
其实在大阪，有时不必走街串巷就能与安藤的作品不期而遇。客岁夜阪环球影城时，别急奔园区，环球影城车站便是安藤操刀的——这座车站有独特的帆船造型，其流线型的白色屋顶更是特殊。而在繁华的梅田车站附近，集购物餐饮、休闲娱乐功能为一体的梅北广场也是由安藤监制的——这一设计以水都大阪为意象，营造出阶梯瀑布与潺潺流水的意境；晚上在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奇幻的夜景效果。而在大阪府狭山市的大阪府立狭山池博物馆是安藤2001年设计的，这里原是镰仓时期供应农耕及生活饮水的人工湖。不雅观众进入馆区前会经由巨大池塘，馆前墙上3面水帘瀑布奔驰而下，绕着圈子往地下流去；进入馆内，急速会被巨大的断面震慑，安藤把大厅挑高，用营造空间与环境氛围的手腕，来展现日本古代水利工程的雄伟与聪慧。
安藤在梅北广场设计的阶梯瀑布与潺潺流水，营造出水都大阪的意象。
安腾设计的大阪府立狭山池博物馆。若想进入博物馆，必须沿着交错的步道走到下沉式的池塘空间，两侧的水幕将建筑和水领悟为一体，参不雅观者仿佛置身自然，与外界隔绝。
几十年间，安藤在大阪留下近40个建筑，更因这些建筑作品得到包括素有“建筑界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在内的一系列天下建筑大奖。这不仅由于他的设计理念，更因他的各种技能规范、工艺参数出了名的严苛，对施工管理的严格，险些可以用“变态”来形容。安藤为好友、时装设计师三宅生平设计博物馆21_21Design Sight时，为表示三宅生平品牌“一块布”的设计理念，在屋顶铺设了两枚巨大的钢板，表面平整光滑，涂装均匀，但实际上，它是由80块钢板焊接拼合而成，可即利用放大镜来不雅观察，也无法创造焊缝，完备像是“铁板一块”。安藤建筑名扬四海的材料——净水混凝土，已经成为他的标志，而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一选择不但是出于美学上的考虑，更是囿于工程预算上的限定，内外墙一体成形的净水混凝土，是最大略易行且节约本钱的办理之道。安藤的净水混凝土，清雅，纹理精细细腻，如凝脂般滑润，得益于他对材质的苛刻，“直到本日，我仍不断和混凝土搏斗”，每到工地灌浆时，安藤都会和工人一起用竹棒搅拌，“如果有人干事马虎的话，我会大声斥责，乃至动手打人，以求他们尽全力做到最好。净水混凝土工艺的成败，在于建筑家与施工现场工人之间是否有稳定的人际关系”。
“我认为建筑的情绪力量来源于我们如何将自然元素引入建筑空间。因此，比较繁芜的形式，我更乐意用大略的几何体在空间上演一出精妙而戏剧化的光影游戏。”安藤说。由于日晒雨淋，让净水混凝土融入了很多自然的痕迹——意大利建筑师伦佐·皮亚诺在参不雅观安藤的建筑时，对墙壁上混凝土的痕迹“装饰”各有不同而感到好奇：“这些水墨山水是人工刻画的吗？”“这是天工所然。”安藤笑答。
要在人生中追求“光”，首先要瞩目“影”的现实
坐落于大阪府东大阪市的司马辽太郎纪念馆的迷人之处，在于生活化表现和厚重纪念感的领悟。安藤参不雅观了司马辽太郎的故居后，感到“被藏书环绕、幽暗的环境里却透出了一丝微光”，于是，他的设计将空间向地下延伸，地面上仅露出两层楼高的素雅弧形建筑，参不雅观者穿过小小的庭院和长廊后，可到达从地下一楼延伸到楼上一层的巨大藏书空间。挑高的书柜里有两万多册藏书，落地窗由不同颜色的半透明玻璃拼成，使光不会以强势姿态直接射入，而是和煦舒适地进入其间。“建筑设计的目的，是要建造合理、符合经济效益且更主要的是舒适的建筑。”安藤说。于是，在“将光芒与风抽象化的自然倒入建筑内部”的住吉长屋、“以光为主题的清心寡欲式生活空间”的小筱邸、“让京都的水岸空间再次重生”的Time’s、“让过去连续活在当代”的表参道之丘、“与水畔风景合二为一”的本福寺水御堂以及“水面上浮着十字架”的水之教堂，都是在对这一目的的思考中造诣的。
司马辽太郎纪念馆的书墙令人震荡，身处个中，犹如遨游在浩瀚的书海。
然而，安藤最著名的作品——位于大阪茨木市的“光之教堂”（茨木春日丘教会）却不是为“舒适”而设计的。
环游天下期间，安藤专门到间隔巴黎两三个小时的浮日山区看柯布西耶的朗喷鼻香教堂，他被“那里向我袭来的、来自所有方向、掴打着我身躯的剧烈与暴力的光”所震荡。受到朗喷鼻香教堂的影响，1989年，在“光之教堂”中，安藤在教堂一壁墙上开了一个十字形的洞营造了分外的光影效果，这个“光的十字架”称得上天下上最特殊、最冲动人的十字架，神圣、清澈、纯净——听说U2乐队主唱Bono拜访这座教堂时，由于太过冲动而当场唱起《奇异恩典》这首歌。
“光之教堂”这天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成名代表作，其建筑风格、意境、光影都十分值得人寻思。
“要在人生中追求‘光’，首先要彻底瞩目面前叫作‘影’的艰巨现实。为了超越它，需鼓起勇气向前迈进。”基于这样的理念，安藤在墙壁上没有放置任何多余的装饰物，由于有太阳这位画家在作画。“我是将自然限定为光，将自然极度抽象化，从而实现能够触摸人类精神根源的深远空间。虽然舍弃了浩瀚的要素，但却得到了更加具有纵深性的空间。”“光之教堂”真切地演绎了“光芒是有力量的”，而在安藤的设计中，他最看重的却是座椅和地面的设计：教堂里只有一段向下的斜路，没有阶梯，不雅观众的座位位置高于祭坛。“我很在意大家平等，在梵蒂冈，教堂是高高在上的，牧师站得比不雅观众高，而我希望‘光之教堂’中牧师与不雅观众人人平等，台阶是往下走的，这样牧师站着与坐着的不雅观众一样高，这样就肃清了不平等生理。”安藤如此阐明。
而提及“反舒适”，则表示在安藤最初的设计里：起初他没有在十字架部分加装玻璃，但信徒们同等反对，由于他们冷；安藤却说，便是由于以为冷，以是适宜大家聚在一起——当然，末了十字架还是加装了玻璃，由于信徒们让他“别再讲歪理了”。
不管是不是歪理，安藤一贯在努力建立一个可以让人聚拢、互换互动的空间，“建筑真正的主要性在于能够深深地打动人的内心”；作为建筑家，安藤独爱“能够留在民气中的建筑”——“能链接过去与未来，人在个中聚首，能在那里度过丰饶的韶光的建筑”。
安藤位于大阪北区的基地——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最初是他为一个年轻家庭设计的住宅。当建筑靠近落成之时，客户创造他们怀了双胞胎，屋子太小遂“退货”，被安藤买下改为事情室。经由多次改建，这套住宅升级为一幢七层小楼，地下2层，地上5层，除了安藤标志性的净水混凝土墙面，事情室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个高达5层的中庭将各层的开放工作间连成一体，同时也将自然光引入周围的事情空间，在净水混凝土墙面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在这样一个开放空间里，安藤犹如一座指挥塔，节制着事情室里发生的统统，也不断用建筑作品定义和打破着建筑的定义。他从小说中的一句话、一个字，电影中的一个场景，或者探访印度洞穴和古遗址的影象中，都能找到开启新创作的灵感之匙。
安藤的事情室原是为一对年轻夫妻设计的住宅，当建筑靠近落成时，客户创造他们怀了双胞胎，屋子太小，无法知足他们的需求。于是，安藤便将这个建筑改造成事情室。净水混凝土墙面和挑高的采光中庭，极具安藤忠雄式风格。
安藤忠雄在事情室手绘设计草图
“建筑在实质上，是诸如人工与自然、个人与社会、现在与过去等，即环绕人间社会的各类事变中间关系的构筑。”安藤说。他的建筑并不那么易于感想熏染，它们不像贝聿铭作品那样，在当代派建筑中可以找寻到光鲜的中国元素，也不像赫尔佐格和德梅隆的作品那样，在后当代建筑的极致形态中给人以直接的美感。有人说，安藤的建筑有时候就只能给人一种大略的感想熏染：原来建筑就该是这样。
“追随多数一定迷失落自己。只能不怕孤独，连续自己想做的。”而事情场所以外的安藤忠雄是一位说话略带关西腔的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年近八旬的他依然在事情，也依然在旅行。“旅行并不是那种单一的身体移动，而是为了自主去自我创造的过程”，安藤说，旅程仍未在他的内心天下中结束。
本文节选自2021年8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