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子
1938年的那场“文夕大火”，使长沙这座两千多年的城市成为一片废墟，古旧建筑所剩无几。本日，人们看到的老城区，其建筑绝大多数是在那场大火后重修或是重修的。1978年往后的四十多年来，进入长沙的人物、事物、景物真的是太多了，很难有一个准确的分类统计数字。
长沙人总是因了老长沙的变革而眼花缭乱。行走在持续扩容的星城，步辇儿、自行车（含电摩）、公交（含地铁、出租车、磁悬浮等）、私家车出行，让视野的半径日益扩大，而人们时常嗟叹“不认得路啦”，“哎呀，咯是到哒哪里啰？我从冇来过啦！
”
我，也算是半个“老长沙”，却在日常出行中，故意无意的碰到几个有了一把年纪的外来“老汉”，如墨庄。
墨庄位于望城区雷峰镇，距市中央的间隔实在不远，若以五一广场为出发点，自驾不过17公里。但它隐匿在湘中丘陵地貌的一个小山窝里，绿植掩映，有足够的空间，从纵横两个维度上充分地展示其伸展而富态的身躯。中国古建的一个显著特色便是在平面上展开营造。
墨庄原建于浙江东阳，为晚清人士钱良瑞为其原配夫人建筑，钱良瑞曾是官商，在苏州、杭州等地都有房产。听说，十多年前，墨庄现主人、长沙有名收藏家谢念国师长西席在东阳偶遇这栋古宅，当时它正面临拆迁，谢师长西席非常惋惜，于是将其买下。并特意在怀化请了十几个风雅工匠，把拆下的大小部件按序分类、统一编号后运回长沙复建，耗时三四年。
这个三进的庄园整体上符合中式园林的公认标准，一进是牌坊，二进是门廊，三进是庐舍。很想从高处拍一张侧角的俯视图，以得到整体的具象，但附近没有高于它的建筑，而我又惋惜于不会操作无人机。又不想在其家世、沿革、对联和门额题写等处多著笔墨。那好，主建筑的装饰便是一个适当的切入口。
来自“木雕之乡”的墨庄木雕
中国古建的装饰讲究“三雕”。先看木雕，墨庄原籍浙江东阳，是为有名全国的“木雕之乡”。
此照片集中了墨庄木雕的精华，此图的中央部位为“百官来朝”。
天子居中，长髯峨冠；诸官奏事，众吏呈文。右侧，赖武将疆场决斗苦战；左侧，仗文官四方宣律。上部，古建承载屋顶重量的木质斗拱清晰可见。
看过主场景，再细不雅观各分部：雄狮摆头，气概；卷鬃披毛、形神兼备；摆尾扭腰，神态逼真；一眼即可看出，此狮基本上是照搬广东珠三角“舞狮”中的南狮。
两狮通体金粉犹存，从前看时必是富丽堂皇；此色有一罕见而准确的称呼——青金色，既有先秦两汉时青铜器物的沉稳、古旧感，又有清朝紫禁城内鎏金铜器的刺目耀眼、富贵气。
作为单件木雕作品，此南狮整体感饱满、凹凸有致，且细节讲求（如：尖牙、大鼻子），刀工细腻，技法多样，是门廊、门楼类木雕中少见的佳构。
“南狮”上面的“百戏杂耍”亦神态互异，维妙维肖；“南狮”左侧的“鹿衔灵芝”，“鹿”自通“禄”，“灵”便“通灵”，乃祥瑞之意。
古代建筑的这个部位名为“牛腿”，其浸染为分散屋檐前部的重量，亦可从外部保护前大柱的直立。这个“满花牛腿”极尽雕工，做到了能雕尽雕。
“雀替”在古建中利用得比较普遍。以个人愚见，其装饰功能稍多于承重功能。这个“龙形雀替”靠近“百官来朝”主图，大约也有点拱卫、守护天子的意味吧？其身躯就像一尾鲤鱼，让“龙图腾”有了几许“江湖”的本义意味。
墨庄木雕，还有多处值得细嚼慢咽的地方，本文只能择其要处稍作妄评，不再多言。余部留待各位不雅观赏者自己去细品，去体悟那种不雅观赏的乐趣。
墨庄石雕：“六龙戏珠”、“麒麟渡海”
石雕佳构分布在门廊旁边两侧的青砖墙上。
“六龙戏珠”貌似是青石材质的浮雕。如此而言，盖因笔者对木材、石料等细分的确切命名知之有限。
两条大龙的头部雕刻得生动、真切，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大龙的整体身躯雕刻得十分讲究，很好的表现了爬行动物的扭动感，持续串的三角背鳍变革有致，真是极好的细节匠心。
其余，大龙的四只脚爪也都遒劲而富于力道。
“麒麟渡海”，可圈可点之处则很有限了，其意义便是在对称性装饰。
其他散布于路边、廊下的几尊石猴、石马等雕件，植荷养鱼的石池等，也都平平而已。倒是一进牌坊的石雕，还是颇有看点，但其原籍为江西，多少有点遗憾；再则，本文的下一节亦将对城内的另一处江西石牌坊作轻微详细的先容，此处就不多言了。
进入门廊，劈面是一架太湖石。正面看它，无甚奇巧；若从侧面不雅观之，便得一“鸡头”，且正低头置喙、梳理羽毛，妙处天成的抽象之物，倒也有趣。
大概是本人太过看重木雕，又有未抵达之处，竟是没看到砖雕。另，湖湘民居中，用砖雕作装饰本就少见。倒是在开封的“山陕甘会馆”（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很好的过了一把砖雕瘾。
墨庄庐舍：中式庭院和园林小品
庐舍是为三进，作为主体建筑采取的是闭合式院落型制。
“三槐世第”从外不雅观上看，是范例的徽派建筑之“灰壁青瓦马头墙”范式，古意怏然。旁边两边墙壁上的雕刻和屋檐下的斗拱皆为浅灰色，粗看还以为是石雕，但细看却疑似水泥预制件拼装而成——但愿是眼神不济，未能明辨而致。
两进式中式庭院流溢着古朴、舒适、宁谧的气息，溜达其间，形体渐轻，神态亦清。
二楼为藏品展示室，木雕的神龛、木床雕花饰板、匾额、题刻、屏风、瓷器等，品类多多，不乏看点。
园林小品类的景不雅观自是随处可得。
还碰上了一个拍“艺术照”的妆容美女，身穿素色汉服，手捧木质古琴，静立于古建和绿植之中，更添一番情趣。
待嫁的女子、婚纱影楼也都看中此地。
天然绿植和园艺盆景交相照映——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
眼下，还没有开墨庄的公交车。自驾的间隔若从五一广场算起大约17公里旁边，车程约45分钟，道路平直，半天即可来回，游览的伸缩性比较大。因私家园林之故，游览收费，约三十元以内。
江西石门楼
我的活动半径比较小、出行的地方亦有限，长沙主城的周边地区，这类古建大约还有靖港的“宁乡会馆”，长沙县板仓（开慧镇）的“杨氏宗祠”，湘潭韶山冲的“毛氏宗祠”（清乾隆二十二年 1758年营建）等，皆为清中晚期兴建、扩建，且都保存、修葺得无缺。怀化中方县荆坪的“潘氏宗祠”亦是很有看点的去处。但若论及自然环境、庐舍、装饰、绿植、园艺等，前述几处皆略逊于墨庄。
舍近求远，有时候是必须的。只是城里的两位新“老汉”还在等着我们。墨庄属整体拆迁，要很大的地皮面积，只能在郊、县，老城区内的，则只能部分拆迁利用。
一个是位于芙蓉广场的湖南图书城南侧一间酒店的石门楼。我在和现场工匠交谈中得知，该石门楼是从江西拆送过来的，详细来源何处不太清楚。
众所周知，如今百业竞争的局势强劲地推动了装饰业的发展，各种潮流、各种风格层出不穷。一间店面若想让人惊鸿一瞥，其实不易。
复建现场，一位小卖力人见告我，石门楼是从江西拆来的，是大小两栋古建，当地要拆，便挑选了一栋小的，买了下来。
主梁上系的那个红绸结十分能干，平添十二分喜庆之气，这是源于一个流传甚久的行业规矩。建筑业历来有在房屋上大梁时放千子鞭、挂红绸、讨彩头的习气；有的地方还要祭雄鸡血破煞，以求宅安。泥木行如此，石料行亦如此。
早几年，都正街修复时，我也拍到过石匠在给石库门安顿石门额时燃放千子鞭、挂红绸彩球的场景。再早几年，地铁某号线某标段开工之日，我也拍到过类似的场景，施工方乃至牵来了一头牛，捆上四蹄，再燃烛烧喷鼻香，鸣放数挂万子鞭，作鼓震金，演示一通，再将牛牵走。
选择复建石门楼的施工期照片，意在展示“迁入感”；一旦石门楼进入“完成时”后，现场感没了，视觉感中也就少了一点点鲜活味。
“祖德流芳”四字用魏碑书写，工致而踏实，透露出一股大户人家的宏阔之气。
顶额部位的中央石刻上，“皇宫”清晰可见；酒保手持羽扇，马首是瞻；宣旨的高官峨冠宽袖，面带喜色，脚踏祥云，手捧“诏书”，所言之事大约也不外乎加官进爵、金榜题名吧。
旁边两边是“双龙拱卫”，一派威武；两扇格栅门再次突出并延伸了宫廷感；“双凤衔灵芝”自是一派喜庆、祥瑞之气。
主图下的长图表现了“文官出朝”、“武将征战”的场面，横向设置的画幅，雕有“八将八骑”，八将各操兵器，有刀、枪、剑、戟、锤、锏等，更兼士兵摇旗叫嚣，人物、战马皆维妙维肖。
此门楼石雕的精彩部位在“祖德流芳”题额的下方——双龙五狮。两条苍龙大口全开，狮群似从其口中吐出；五只雄狮奋力前行，争抢彩球。彩带凌空，吞吐缠绕，另有四孔彩球居中，均采取的是镂空雕刻技法，刀法之精准、细腻，令人惊叹！
门楼下方还有四个石雕门当。“门当”在北京老城四合院的门脸上是常见之物，乃至可以说是官宦之家的标配，多为木雕彩绘；在南方的古建中则不多见，石雕的就更少了。
综合门楼的石雕画面和四柱石刻门当的配置，作一揣度的话，此门楼人家当为仕宦家庭，似为祖上沿袭。
对其他各处的石刻不再多言，留待读者放大图片，自去不雅观赏。
我不知道石雕在赣派古建筑中所占的份额，面前的这座石门楼就足以让人惊喜不已啦。
这两只麒麟就比前述的麒麟精彩许多。
从这个局部看，两种石料的光荣有明显的差异。也听道中人讲过，同一采石区、同一韶光段採得的石料，光荣上也会有些微的差别。但愿是这个缘故原由。其余，大概是因了年代久远，这门楼的某些部件、部位多有破损，移居长沙前后启用新石料对其进行了修复或改换的结果吧。
长沙丁字湾麻石是有名全国的，那里工匠的手艺亦享誉五湖四海。据先容，至今，故宫麻石料的活计多为丁字湾石匠所揽，其他高等别的风景名胜亦多延请他们。只是在本城，丁字湾石匠的佳构力作却是少见，甚为可惜。
领御大厦室内古建木构件
再讲讲另一项木料佳构。前面讲的木雕，多在门脸处。现在到位于营盘路隧道口加油站西（南）侧领御大厦的室内古建看看。
一座当代建筑的大厅，用古建木构件做了装饰，一览无余的“古为今用”。据理解，古建木构件约是10年前从外地拆过来的，从主构件上看，像是徽州古建。
这种不用天花板遮挡，让弓形顶及梁架全部显示出来的模样形状，在古建中叫做“彻上明造”。此做法对木料、木雕有着较高的哀求。
从画面看，这种高下陪衬、旧新转接还是比较好看的，无明显的违和感。
此处的楼层也很明显。
柱与梁的转接既紧固、牢固而又富于装饰感。
大梁和小梁都是雕花梁，转接部分的木雕也很风雅、都雅。令人遗憾的是看到了红白两根电线。
时常在古建中看到电线和水管，总让人生发一种隔涩感。却又很无奈，失火是古建最大的，也是致命的隐患。早几年，滇北小镇独克宗就被一场大火烧去了一半，那么俊秀而特色光鲜的少数民族古镇，真的是可惜！
这户人家用的是两根雕花木门当，按规制而言，官位是小于前者的雕花石门当人家的。
雀替短小了一点，是全赖主梁和大柱承重之故。
木雕部分达到了风雅与繁复并存的效果，人物雕刻正是神形兼备。
此店家（或公司）用其门楼部分仍是做了门脸，虽正对马路，但其位置不大打眼，门脸也略小一点，关注度稍低。
这种只移动木料部分的做法也有其可取之处。
建筑是一种跨门类的艺术综合体
想起一件事：有几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让我先容近边的景点，我推举了靖港。谁知他们回来后抱怨连连，“一条老街，要玩要吃都没有，真是摧残浪费蹂躏韶光。”
丽江、凤凰、乌镇、西塘……许多老城镇让无数青年男女如蚁附膻。除了发朋友圈的个人喜悦外，大概更多的是因了那老旧房舍、细窄街巷、原石便道中由当代商家精心营造的小资氛围，契合了内心的青涩与朦胧的期许吧。这大约是一厢宁愿而又模棱两可的审美情趣，但其却又极富流传率……四周那些归天的载体却是被故意无意间忽略啦。
靖港古镇 图源网络
进入文明社会后，人类先后创造了七大艺术：文学、美术、音乐、戏剧、舞蹈、建筑，百余年前发明的拍照术催生了影像艺术。
眼下，最受追捧的是影像艺术，险些是全民大潮，托了手机的福，大家皆可为之，真是好事。最被冷落、被忽略的许是建筑了，只管其被授予了“凝固的诗歌”、“空间的乐章”等美好的命意……但无济于事。
实在，建筑是一种涵盖营造、工匠、工艺、美术等跨门类的艺术综合体。还能讲得更精准一些，只是苦于我的笔力有限。尽可能地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更全面的审美能力，大概是增强个人、甚或是民族软实力的一个必需的进程。
一次，去采访一位省内有名的书法家，交谈中得一词——“学养”，触动颇深、感慨良多。有些东西，是只能融会的。
依稀记得李银河女士的一篇文章，提及雨天在徽州牌坊下溜达的事……一位在“性不雅观念”上有些超前的学者，行走在为官宦功名、忠臣义士、孝子贞女做旌表的牌坊下，画面的反差有点大啊。但作为生活的庸常场景，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了——万万千万游客中的一个而已。就犹如我们，既念及徽派建筑的美感，又出入于当代城市生活的高楼大厦和既往生活的低矮旧宅。
长沙人既能“敢为天下先”，又肚量胸襟宽广，原谅博大。从墨庄出来后，你还可以顺道去梅溪湖文化艺术中央走一走，那可是国际建筑设计大师达姆·扎哈·沙迪德（伊拉克裔的英国女建筑师）的作品。
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央 图源网络
有人讲，那是落入梅溪湖的“花瓣和荡漾”——这是俯视的角度。以我的个人视力看，三处主建筑的正面主体却像是女大师从鲨鱼的头部得到的灵感——这是平视的结果。
也正由于如此，我们才有了如此如此的“长沙故事”……
END
本文由城市影象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沙子，编辑 | 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