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事和故事性对儿童文学来说还主要吗?

方卫平(主持人):儿童文学,特殊是叙事类的儿童文学作品重视故事和故事性,这可以说是儿童文学研究中一个很“古老”的话题了。
中外早期的儿童文学作品就普遍具有一种类型化的故事特色,这一方面是由于儿童文学最主要的母体——民间文学本身就具有很强的类型性,其基本的故事构造模式,不少都在早期儿童文学创作中得到了继续。
在中外儿童文学发展史上,“故事”一贯被重视,乃至一贯具有一种被“尊宠”的地位,就像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一书里说的,我们的“小说家”时常忘却“说书人”的那种叙事艺术,忘却了从早期童话开始,我们最该当做的还是那个“讲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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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随着儿童文学艺术及其不雅观念的当代发展——在中国儿童文学界,随着20世纪80年代儿童文学艺术实验时期的降临,探索文学叙事的多种可能性一度成为一种“先锋性”的姿态,传统的“故事”和故事性不再被认为是叙事类儿童文学作品构成的必要元素了。
本雅明还有其余一个人们熟习的不雅观点:在当下,讲故事的人,已变成了一种与我们日渐疏远的存在,而且与我们的生活越走越远。
讲故事的艺术行将消亡。

那么在本日,在各种叙事媒介和办法不断丰富、发展的本日,故事与故事性对儿童文学创作、阅读来说还主要吗?

刘海栖:儿童文学当然须要故事,这是由其面对的读者决定的。
儿童文学是写给孩子看的,只有故事才能引起他们的把稳,只有好故事才能吸引他们读下去。
没有故事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紧张指儿童文学中的小说和童话门类——该当并不存在,无非是这个作品讲了一个好故事,或者讲了一个平庸的故事、硬造的故事,讲了一个作者自以为是的故事,或者一个残缺的故事、一个缺少故事性的故事。
儿童文学是不是须要故事,这个问题彷佛不须要特殊谈论,须要谈论的是儿童文学须要什么样的故事。

李浩:作为一个成人文学中的“先锋作家”,影响我文学不雅观念和个人写作办法的紧张是当代主义和后当代主义文本。
也便是说,我理应是赞许小说可以不讲故事的,儿童文学是可以不讲故事的——正好相反,我却是要强调故事性的,尤其在儿童文学中。
我认为,在儿童文学尤其是童话和儿童小说中,讲故事的才华是作家不可或缺的。

我们人类天生有爱听故事的习气,好的故事会以它的弯曲和生动吸引住我们,让我们迫切地想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小说的主人公还会遭遇若何的波澜和挫折,他们会不会过上更好的生活……爱听故事的习气在孩子们身上表示得更为充分。
孩子们想读好故事,我们不应当偏不给,不是吗?我们反复强调儿童文学应该尊重儿童性,向小说和童话要故事便是儿童性的表现之一。
基于儿童性的特点,孩子们喜好迅捷的、有发展的和不断寻衅其想象力的小说和童话,更习气被故事的发展和波澜起伏所吸引,而不是绵密的生活描述或者作家讲出的生活道理。
实在,对付成人来说,大抵也是这样的,我们始终有这样的诉求。

我们试图表达的主题再主要,再有力量和分量,再有教诲意义,也必须先要“把药裹进糖里”,先要把可爱的小读者吸引住才行。
没有这一点,所有的代价和意义都可能是微薄的和不存在的,由于他们已经谢绝了作者和这本书。

马兵:我同不少作家朋友分享过乔治·斯坦纳的不雅观点,最能代表现代模式的小说,它们的说服力已经没有多少来自故事,来自“且听下回分解”的古老魅力了,现在很少有作家能通过斯坦纳假想的一个测试:“在一个酷热的夏日,在一节二等列车车厢内,他能够信口说出一则故事,迷住所有的搭客。
”对付儿童文学来说,这个测试就更有必要,毕竟孩子们的思维和认知具有直不雅观性和详细性的特点,故事是知足他们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使他们通过寓言和隐喻的办法认知社会万物的最好形式之一。
以是,我个人认为,故事对儿童文学来说是一种须要守卫的美德。

有人说,当下的儿童故事在衰竭,传媒发达导致的履历通胀也极大地削弱了故事茂长的空间,过去孩子们借由故事获知的履历和教诲被各种无处不在的短视频所取代,但是我想这个中衰竭的实在不是故事,而是民气的是非曲直,是小说家创新的灵魂。
景不雅观化的新媒体供应给孩子们的,实在是一种“去叙事化”也“去故事化”的画面,孩子被画面引发的感情实在缺少真正的附着。
在这样的情势下,儿童文学作家应回归故事,让故事重新散发迷人的光晕,让故事负载起千差万别的履历,给孩子们供应他们在生活中迟早要体验的情绪,让故事对抗信息之茧的固化和简化。
以是,它当然是主要的。

崔昕平:我也想亮明个人不雅观点,故事与故事性对儿童文学创作来说太主要了。
我非常理解这个问题的缘起与它指涉的文学征象。
在儿童文学领域,很长一段韶光以来,读者普遍感想熏染到不少儿童文学作品中有故事但丢了人物。
故事读完,人物形象在脑海中仍旧是模糊的。
因此,不少学者呼吁儿童文学创作应着力于范例性与经典性的儿童文学人物塑造,这是主要且有效的文学倡导。
学界也曾有这样的批评话语,说小说自觉不自觉地“沦为”了故事。

但是,这并不代表故事因此站到了人物塑造的对立面,站到了小说以及文学性的对立面。
故事是文学“叙事”特色的根本,是叙事性文学的源头,故事性也是给予读者的主要阅读动力。
记得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上的演讲,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当下,有一些儿童文学作品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主要主题或者文化代价的传达上,故事不自觉地成为附属工具。
这显然无意间模糊了文学的功能边界,更多地向文学建立在审美功能根本上间接发挥浸染的认知功能趋近了。

能够从日复一日又世相万真个生活中创造、构思并讲述出一个触动人心、植入影象的好故事,对作家和读者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二、如何判断作家讲故事的能力?

方卫平(主持人):从历史上看,相较于成人文学,早期儿童文学特殊是幼儿文学,由于接管工具方面的缘故原由,更多地继续了来自民间文学的各种叙事模式和原型。
对孩子来说,这类沉淀在人类集体无意识深处的叙事模式和原型,既令他们感到亲切和易于理解,也是他们建立对天下、生活的最初认识图式的路子。

本日的儿童文学作家讲故事的能力如何?当然,作家是一个很大的群体,每一个精良的写作者一定也是独特的。
不过,作为我们时期的一个写作整体,我们如何来描述、判断本日儿童文学作家讲故事的能力呢?

汤素兰:我认为,本日许多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讲故事的能力都很强,尤其是虚构故事的能力强。
年轻的儿童文学作家,他们读书多,学习过许多创意写作的技巧。
现在的网络文学便是讲故事的文学,而且动辄几百万字,没有故事,根本无法支撑这样长的篇幅。
如今年轻人玩的网络游戏,也是基于剧情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在虚拟空间里的故事游戏。
由于善于虚构故事,现在的年轻作家每每动笔便是长篇和系列作品。

但是,在另一方面,我认为他们讲故事的能力也在弱化。
这是由于,首先,好故事是在生活的土壤里出身的,而不是作家凭空捏造的,这便是为什么我们常说生活每每比想象更加精彩。
现在的许多作品,比如为主题出版创作的作品,缺少生活的细节,或者细节不足真实,因而缺少打动人心的力量。
又比如在童话创作中,近些年有许多作家自觉回到民间,仿写民间故事,或者挖掘民间故事、神话资源,但是,这样的作品与真正的民间童话比较,即便技巧、构思、措辞都不错,但便是缺少打动人心的力量。
这是由于,民间故事的出身,像统统民间艺术一样,每每可以理解为困顿中生命的自我救赎,一种在困境中的心灵造梦。
比如,《一幅壮锦》是贫苦的老阿妈对美好生活的神往;朝鲜族民间故事《哈尔妈妮冬至打老虎》,老妈妈陷入被老虎吃的困境,与她朝夕相处的背柴架子、门帘、纺纱的纱锭跟她一起打老虎。
还有,《格林童话》中《不莱梅城的音乐家》因是年迈体衰者的梦想,才那么乐不雅观又那么有趣动人;而《三个纺线的女人》,故事里那个不爱纺线的平民女孩终极由于不纺线而成为王后,我们不能以本日的伦理代价不雅观来解读这个故事,认为这个作品褒扬说谎和

第二,细节缺少。
故事可以虚构,细节却只能从真实的生活中产生。
而一部作品,不管故事情节如何弯曲离奇,最打动人心的还是细节。
在一部作品中,决定人物命运的是事宜,而能凸显人物性情的却是细节。

李浩:我有这样的觉得,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在讲故事的能力上还应该加强,不断加强。
纵然在我们一些成名的、频频获奖的儿童文学作家那里,讲故事的能力也是相对较弱的,乃至是过度大略的。
之以是涌现这样的情形,可能是由于儿童文学出版的哀求相对大略,主题出版催稿过急,“黄金N年”让太多的儿童文学作家急于完成作品……

我以为我们的儿童故事,有的讲得过于绵细,冗长的絮叨充斥于诸多的小说文本中,而这部分可能是儿童并不喜好看的,对他们不构成吸引。
有的故事老旧,配方过于大略,有的作家还一用再用,换汤不换药。
别轻视儿童的智商,他们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
有的故事讲述不得法,前面的部分冒死交代来龙去脉,为每个人物贴上标签,险些没有多少故事性,而后面却又飞快地跑了起来,飞快地结束了故事。
还有,故事编造的痕迹太明显,经不起考虑,即插即用的人物和用过即弃的故事比比皆是。
我想,我们也应当心儿童文学中过于显露的“主题先行”。
许多作家根本没有消化某个主题出版的内容和内涵,就急于将它塞进一个故事中,久而久之,他们原来的耐心和讲故事的能力也随之弱化。

好在,年轻的作家,有些已经开始有了更变。
他们有的还不错。

崔昕平:会讲故事的儿童文学作家,首先得对题材具有敏感性,能够捕捉当下或是既往再次与当下发生对话的事宜或问题,并对其展开生动的文学表达。
也即,作家所讲述的故事,不是一个迂腐的故事、雷同的故事,而是一个新鲜的故事,乃至是一个前瞻的故事。
比如当下儿童文学作家在大量的乡土思念和都邑校园书写间,创造了进城务工职员的孩子面临的新的生活寻衅;比如当下儿童文学作家由幼者关爱投向老者关爱,以幼者可感的视角描述和磋商老龄问题与亲情关系;比如当下儿童文学作家将视线投注在科技时期儿童发展与AI聪慧如何共处的思考上。

会讲故事的儿童文学作家,也势必要有将不雅观点、事宜、问题、思考融入有吸引力的、具象生动的故事中的能力,而不因此理念引领着粗糙的事宜、不雅观点、知识进行“裸奔”。
同时,性情光鲜的人物,抓人的情节,严密的逻辑,隐在的思想,都须要借助准确的文学措辞加以表达。

实在,每一类读者,无论专业读者还是儿童读者,拿来一部作品,最先对它的判断便是其措辞。
作家的措辞是好的,解释是准确的、有传达效能的、能带入的、能还原的。
继而,便是作家与读者的角力了,读者隐在的判断始终追随着阅读——作家将如何讲下去,故事将如何走下去。
若是故事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乎猜想,没有冗杂、多余的人物,没有枝蔓、无效的情节,那一定会吸引读者一起追随下去。
这样的作家,讲故事的能力自然是好的。

(节选自《贝壳发言录》,全文刊于《万松浦》2024年4期)

来源: 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