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作为一种社会资源,在相称大程度上起源于约定俗成。
然而,在社会生活中,地名有多种存在形态。
诸如正式地名,简称、俗称、雅称等等。
这就有对它进行规范和管理的必要。
中国古代对付地名历来都很慎重,常常有对它加以整饬之举。
经官方正式认定的地名,既有档案文书加以认定,常日也会通过地方官印而昭示"大众。

显而易见,各色地名各类各样,能得到官方认定的地名只能是一部分。
此外,一些地名的正式写法就取决于历史传承,以及对付其得名所自的考定。
中国拥有右文稽古的传统。
在古代关于地名的文化中,对付地名意义的考索每每会转化为对付地名用字来源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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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地名作为一种措辞景不雅观,它具有笔墨和语音两方面属性。
汉字作为象形笔墨,又有音形义三方面功能。
因此,通过汉字表现出来的地名,总会让人从音形义三方面产生遐想。
每当碰着一些来源无可索解,亦即其用字的音形义并不匹配时,一味地按汉语习气加以想象就会显得穿凿过度。

汉晋之间“慎阳”县的情形便是如此。
该县因慎水而得名。
后人对付“慎”字的由来无法理解,便传说“慎”字本作“滇”,是东汉时地方官失落印重刻时失落误所致,由此形成大量的伪史料。
虽然这些伪史料到了清中叶往后在史学著作中逐步得以基本管理,但留在字书里的干系记载却到现在仍旧谬种流传。
这一问题迄今未引起学界把稳。
本文对此加以磋商,希望借此揭示出古代地名文化发展中的某些规则,并为解读历史资料、开拓文化资源供应一些参考。

一、问题的缘起

《汉书·高惠高后文元勋表》载有“慎阳侯乐说”,颜师古注曰:“字本作滇,音真,后误作慎耳。
”“慎阳”在《汉书·地理志》中属汝南郡,应劭注曰:“慎水出东北,入淮。
”颜师古亦有注云:

慎字本作滇,音真,后误为慎耳,今犹有真丘、真阳县,字并单作真,知其音不改也。
阚骃云,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误以水为心。

由于与“慎阳”干系的史实也见于《史记》,颜师古之后,司马贞在作《史记索隐》时,《高祖元勋侯者年表》中的“慎阳”名下也涌现了与上引颜注基本相同的内容:“阚骃云:互助‘滇阳’,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误以‘水’为‘心’”;并补证云:“《续汉书》作‘滇阳’也。

阚骃为北凉学者,其业绩见于《魏书》卷五十二本传。
阚氏为敦煌人,世居西土,先后仕北凉、北魏,传称其“博通经传,聪敏过人”,著书多种,而与地理干系的只有“撰《十三州志》,行于世”。
显然,颜师古、司马贞所引如果系阚氏所言,当出于此书无疑。

《十三州志》在《隋书·经籍志》中有著录,十卷。
两《唐书》著录为十四卷,很可能是分卷有所变革。
该书在《水经注》及唐宋人的征引中或称《地皮十三州志》、《十三州地理志》、《阚骃地理志》等,涌现频率相称高。
然而在宋往后的目录学著作中,除《通志·艺文略第四》外,均无著录。
显然自北宋往后,该书已经散佚。
清代以来涌现了多种《十三州志》的辑本,个中以清末张澍的辑本流传较广。
张澍的辑本中收录有此条,出处为“汉地理志”,显然即上引《汉书·地理志》颜注。
既然如此,颜、司马两家所本“阚骃云”的原貌,已不得而知。

司马贞所引《续汉书》为西晋司马彪所撰,该书自范晔《后汉书》问世后渐佚,仅八志得以流传,即今通畅本《后汉书》末端的三十卷。
然而个中《郡国志》所载汝南郡下,亦作“慎阳”而非“滇阳”。
该书纪传今有辑佚本,个中未见关于“滇阳”的记载。
揆之情理,该书中《郡国志》之外的干系记载作“滇”而不作“慎”的可能性实在很渺茫。

这里面就涌现两个问题:其一,“慎”字是否本应作“滇”?其二,“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时,误将“慎”字的偏旁刻错,究竟有无其事?虽然上引诸史料言之凿凿,之后唐宋乃至明清间人对此也笃信不疑,但从现存史料看来,这两点彷佛都很难证明。
众所周知,很多故实误传、乃至伪史料,每每可以反响一些特定的时期背景。
既然如此,在这两个问题背后,又隐蔽着一些若何的历史不雅观念?

笔者认为,这中间实在是一个地名用字的问题。
关于地名用字,学界的研究已有很多,但大多数是针对当代,就历史期间极少谈论。
以下试分四节展开,先剖析上述史料所涉及的详细史实,然后对古代地名用字的规则加以磋商。

二、两汉资料中的“慎阳”

“慎阳”因慎水而得名。
慎水今名慎水河,其流域范围位于东经114°11'~114°53'、北纬32°16'~32°48',紧张在今河南省正阳县境。
《水经·淮水注》云:“淮水又东合慎水。
水出慎阳县西,而东径慎阳县故城南,县取名焉。
”由于两者地理位置相切,又符合中国传统以山南水北为阳的命名规则,显然这一说法的合理性是毋庸置疑的。

“慎水”作为地名见于史乘,最早的是上引应劭为《汉书·地理志》所作的注。
此前《史》《汉》中均只有“慎阳”,已见于上引。
这也是目前所见关于“慎阳”的最早史料。
后汉的资料除《郡国志》外,《后汉书》卷五十三《黄宪传》云:“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同卷又叙及“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旅”;卷八十三《逸民列传》载:“戴良字叔鸾,汝南慎阳人也。
”这些资料中,“慎阳”的写法均无异说。

上引司马贞《史记索隐》中有“《续汉书》作‘滇阳’”之语。
然而,作为《续汉书》部分内容的《郡国志》中明明作“慎阳”,这一写法的版本依据至少可追溯至南宋;并且同样依据有后汉原始资料撰写成书的《后汉书》中一律作“慎阳”。
由此可知,司马贞所谓“《续汉书》作‘滇阳’”纵然不说全无凭据,至少不是一个正常的状况。

颜师古在《汉书》注中反复表明“慎字本作滇”,并引阚骃之说,谓“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误以水为心”。
现在的考古创造已足以证明,这一说法实在也是没有历史依据的。

两汉期间的官印一样平常利用在封泥上。
汉代汝南郡的封泥,早在清末民初就有零散创造。
2005年前后,河南省平舆县创造了一批汉代的封泥,总数逾千枚。
从笔墨、形态类型及所涉官制判断,这批材料的时期从秦、西汉绵延至新莽往后,而以东汉为主,下限不早于东汉末年。
大部分为县级政区官名。
东汉汝南郡所辖37个县悉数涌现,郡外地名则甚为少见。

这批封泥所涉职官完备不出行政系统范畴,且集中创造于一处;出地皮点在平舆县古槐镇射桥乡古城村落。
上海博物馆古玺印研究专家孙慰祖师长西席经实地稽核后剖断,这批材料应系中心政府下行和各地官员上行简牍文书的封检所遗;创造地为一处汉代建筑遗址,应属于汉代汝南郡署的范围。
数年前,当地专家已将这批材料中的1093件连同一些干系研究论文辑为《新出汝南郡封泥集》一书正式出版。

该书集录到两汉期间与“慎阳”干系的封泥18枚(如图),个中止代为西汉的有“慎阳丞印”1枚,“慎阳国丞”3枚,“慎阳尉印”1枚,凡5枚;断为东汉的有“慎阳丞印”3枚,“慎阳侯相”4枚,“慎阳长印”6枚,凡13枚。

将这批材料与传世史料进行比对,不难创造,封泥作为地方官印利用的遗迹,个中所反响的各种信息的即时性,大为传世文献资料所不及。
个中最明显的是,东汉的封泥有“慎阳侯相”4枚,活生生地表明东汉曾一度存在“慎阳侯国”,而传世资料对此全无反响。

当然,也不能奢望所有主要信息在考古材料中得以完全地留存。
据《汉书·高惠高后文元勋表第四》,高帝十一年(前196年)十仲春封乐说为“慎阳侯”,至武帝元狩五年(前118年),其孙买之坐铸白金弃市,国除。
直到宣帝元康四年(前62年),六世孙乐通复家。
而在反响西汉末年政区状况的《汉书·地理志》中,慎阳非复侯国。
照理,西汉期间该当有“慎阳长”、“慎阳侯相”之类的职官,但在这批封泥中,均未涌现。

个中有两点值得把稳:一是在所有这些资料中,地名“慎阳”的写法一以贯之,均作“慎”,左边的“心”旁十分清晰。
二是这一写法自西汉已然。
便是说,上引“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误以水为心”的说法属于无源之水,找不到事实依据。

或者有人认为,“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的,不是这批封泥中涌现的“丞”、“尉”等佐贰官,而是主官“慎阳长”的印。
东汉初年马援曾把稳到“即一县长吏,印文不同”,例如,“城皋令印,‘皋’字为‘白’下‘羊’;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由此他担心“恐天下不正者多”;考虑到“符印所以为信也”,他上奏哀求“所宜齐同”。
表面看,这条史料可以为如今未见的永平五年前的“慎阳长”印的写法供应一些想象空间。
然而,马援举以为言的,正好是个特例。
从规则上讲,是“所宜齐同”的。
马援上奏后,朝廷非常重视,“事下大司空正郡国印章”。
这可以反响普遍的状况。
目前所见“慎阳”各种官印中地名用字均无异写,正是当时现实生活的常态表现。

特殊要解释的是,马援奏请“正郡国印章”因“所假伏波将军印”书“伏”字“犬外向”而起,事在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
时过才二十年,永平五年(公元62年)“失落印更刻”还“误以水为心”,就情理而言也是不太可能之事。

由此不丢脸出,颜师古、司马贞几次再三征引,并称由阚骃记录下来的所谓“慎阳”的“慎”是“失落印重刻”而“误为水为心”如斯,不过是一个缺少事实依据的民间传说。

为什么会涌现这样一个传说?众所周知,民间传说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
上引传说涌现于南北朝期间,将故事的时期上溯至东汉,实在反响了当时人的焦虑。
正是在南北朝时期,“慎阳”县名中的“慎”字涌现了问题。

三、从“慎阳”到“真阳”:南北朝的变革

魏晋往后,“慎阳”在史估中涌现的频率骤减。
自晋至唐的正史纪传中未曾涌现关于“慎阳”的记载。
这一期间的史估中,“慎阳”县名除见于《宋书·州郡志》、《南齐书·州郡志》及《晋书·地理志》外,较集中的便是涌现于《水经注》,凡六处。
个中《淮水注》涌现两处,另四处见于《汝水注》。

正是从《宋书·州郡志》开始,“慎阳”的写法涌现了问题。
该志于豫州汝南太守所辖“慎阳令”下,注曰:“汉旧县,《永初郡国》及《徐》并作真阳”。
个中,《永初郡国志》反响的是刘宋初年(420~422年)的政区状况;《徐》指徐爰纂修的《州郡志》,其断限止于大明(457~464年)之末。
沈约《宋书·州郡志》自谓“大较以大明八年(464年)为正”,而大明统共只有八年,便是说,其断限与《徐志》基本上一样。
可是,对该县的写法却涌现了“真阳”与“慎阳”之异。

此外,《宋书·州郡志》中还有两处“真阳令”,其一属南豫州汝南太守,另一处属司州南汝南太守。
据胡阿祥师长西席研究,上引“慎阳”地在今河南正阳县北,即汉旧县所在;而两处“真阳”均确址无考,推测其地分别约当今河南潢川县及其周边一带,以及今河南信阳市、湖北安陆市一带。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宋书·州郡志》对豫州汝南郡“慎阳令”的写法。
就目前材料来看,它属于孤证。
比它时期早的《永初郡国志》,和与它断限基本上相同的《徐志》均写作“真阳”;同在《宋书·州郡志》中,从这里侨置出去的也作“真阳”。
《宋书》卷八十六《刘勔传》载太宗以式宝为“辅国将军,陈、南顿二郡太守,真阳县男,食邑三百户”;此中,南顿郡帖治陈郡,而陈郡所领项城、西华、谷阳、长平四县除谷阳外均为西汉汝南郡旧县,显而易见,式宝所封“真阳”该当系“慎阳”改写所致。

笔者认为,《宋书·州郡志》中的“慎阳”并非沈约照版籍实录,而是采取了一种守旧、过期的书写形式。
沈约是文士,他在《州郡志》中感慨“地理参差,其详难举,实由名号骤易,境土屡分”,甚至“千回百改,巧历不算”。
他的做法是“以班固马彪二志、太康元康定户、王隐《隧道》、晋世《起居》、《永初郡国》、何徐《州郡》及地理杂书,相互考覆”;由此形成四条体例:“自汉至宋,郡县无移改者,则注云‘汉旧’。
其有回徙,随源甄别。
若唯云‘某无’者,则此前皆有也。
若不注置立,史阙也。
”由于“慎阳”县建置一贯存在,位置也没有发生变革,因此,他将其归入第一种处理。
既然如此,对付县名他便采纳了自汉至晋的传统写法。
同时为了谨严,他在注里解释“《永初郡国》及《徐》并作真阳”。
显而易见,《永初郡国志》和《徐志》中的写法才是当时官方档案中的原始形态。

南齐由于边陲的关系,之前豫州汝南郡的“慎阳”县在《南齐书·州郡志》中已不复存在。
该志中司州汝南郡、郢州武昌郡均辖有“真阳”县,后者注谓“《永明三年户口簿》无”。
显然这两处都是侨置。
此外,益州北阴平郡下倒是有“慎阳”县,《旧唐书·地理志》剑州阴平县下注曰:“晋流人入蜀,于县置北阴平郡。
”可见此处活动着一批晋代慎阳县籍的移民后裔,他们保留着的是晋代对该地名的书写形式。
一些较古老的文化特色通过移民而在异地得以遗存,在文化地理学上是一个相称普遍的征象,术语谓之“文化区的边缘余存”。
至于文化区的中央地域,其文化特色自然较为时新。
就“慎阳”县名而言,“真阳”无疑是较时新的写法。

不只南朝,此时北朝文献中也普遍将“慎阳”写成了“真阳”。
《魏书·地形志》无一“慎阳”,而有四个“真阳”,分别从属豫州义阳郡、城阳郡,西淮州淮川郡,郢州安阳郡。
此外义阳郡安阳县下有注云:“后汉属汝南,晋罢,后复属。
有真阳城。
”该志的情形较为繁芜,所列并非同一韶光层面的建置,而是将前后不同期间的建置叠加在一起。
豫州义阳郡注云:“永安三年(530年)置郢州,天平四年(537年)罢州置”;后文又开列辖有安阳、城阳、汝南三郡的郢州;论者以为“疑与之实同一地”,甚为有理。
豫州义阳郡所辖之“真阳”县,即《隋书·地理志》汝南郡真阳县地,在今河南正阳县北。
城阳郡太和三年(479年)置,后罢,地望不可考;但它因此南齐司州降民七千余户内徙而置的,其“真阳县”得名显然与上引《南齐书·州郡志》司州汝南郡真阳县有关。
淮川郡治白苟堆,地在今河南正阳县东南(今息县白土店);《太平天地记》谓之“本汉慎阳县地”,无疑其所领“真阳”县即当地旧名“慎阳”易形所致。

《隋书·地理志》所载真阳县,注谓:“旧置郢州。
东魏废州,置义阳郡。
后齐废郡入保城县。
开皇十一年废县。
十六年置县,曰真丘。
大业初改曰真阳。
”个中信息正与前引颜师古所谓“今犹有真丘、真阳县”相合。

以上所述为地理志系统。
这一系统的资料特点是需只管即便反响当时的现实状况,因而在晋代往后,“慎阳”县名较普遍地为“真阳”所取代。
此时较分外的是《水经注》,该书六处叙及“慎阳”,无一作“真阳”。
这当然是由于郦道元作注一样平常都是引用已有文献追述往古,个中对地名的新近变更自然是不很敏感的。

四、宋明至清:地名由传讹而返真

自隋代混一南北,将南北朝多处“真阳”县归并往后,直到清初,该县所隶州府有所变迁,而县名的写法一贯相称稳定。
该县在唐代属蔡州,郡号汝南。
《旧唐书·地理志》云:“真阳,汉慎阳县,隋为真阳。
载初元年改为淮阳,神龙元年复。
”宋代仍隶蔡州。
金代割属息州。
元仍之。
明月朔度省并,后复置,属汝宁府。
《明史·地理志》载:“洪武四年省入汝阳县,景泰四年置真阳镇巡检司于此。
弘治十八年十仲春仍置县,而徙巡检司于县南铜钟店,仍故名。
寻废。
”由此可以看到,在“真阳”废县往后,该地名仍以县以下小地名的形式得以保存。

入清往后,该县仍名“真阳”,雍正元年更名“正阳”。
更名缘故原由,在当时显然属于人所共知,因而诸史乘均未明言。
就连嘉庆《正阳县志》都是一笔带过,“雍正元年改为正阳”,而不言其他。
倒是安徽《颍上县志》对此有所阐明:“真阳即今河南汝宁府正阳县,因敬避宪天子庙讳下一字右畔,改‘真’为‘正’,与直隶真定府改为正定府同也。
”自此该县名延续至今。

故意思的是,作为慎阳得名所自的慎水,自宋以降,尤其宋明之间,其名称却在一些志书中逐渐地变得不稳定起来。

本来,在“慎阳”被改写为“真阳”之前,该水一贯被写作“慎水”,从无例外。
此水不见于《史》《汉》及以前文籍;《说文》释“慎”曰“谨也,从心,真声”,也并未将其当作水名。
该水最早见于史乘为《汉书·地理志》应劭注,上文已述。
《后汉书》中有两处关于“慎水”的笔墨。
《耿弇传》载“光武乘胜战慎水上,虏危急,殊死战。
时军士疲弊,遂大败奔还,壁范阳”;中华书局标点本将“慎”校改为“顺”,并出校记曰:“《集解》引惠栋说,谓‘慎’《光武纪》作‘顺’。
今据改。
”《马武传》亦载“世祖击尤来、五幡等,败于慎水,武独殿,还陷阵,故贼不得迫及”。
两传所叙为同一战事。
《光武帝纪》叙此事曰:“光武北击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追至右北平,连破之。
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
”此役“士卒去世者数千人,散兵归保范阳”。
此事空间背景,完备在渤海湾西北,可见耿弇、马武两传中之“慎水”确当如《光武帝纪》所载作“顺水”,与本文所论入淮者无关。
《水经注》中多处涌现了关于“慎水”的记载。

《汝水注》中有两处叙及,先是“汝水又东南,汶水注之,水首受慎水于慎阳县故城南陂”;然后又有“汝水又东,与青陂合,水上承慎水于慎阳县之上慎陂”。
《淮水注》中涌现得更频繁,共四处。
除上引阐明“慎阳”得名一段外,还有一段较集中的描写:

应劭曰:慎水所出,东北入淮。
慎水又东流,积为燋陂。
陂水又东南流为上慎陂,又东为中慎陂,又东南为下慎陂,皆与鸿郤陂水散流。
其陂首受淮川,左结鸿陂。
……陂水散流,下合慎水,而东南迳息城北,又东南入淮,谓之慎口。

这些笔墨中,不仅有“慎水”,还有“上慎陂”、“中慎陂”、“下慎陂”以及“慎口”,个中关于“慎”字的写法均无疑义。

只管传为始于阚骃的“慎字本作滇”的说法在唐代引起了较广泛的把稳,但唐人在阐述此水时仍采取了传统的字形。
上引颜师古、司马贞也只在注文中引用这一说法,而未径改原文。
两《唐书》、新旧《五代史》中均无与“慎水”干系的史实。
《元和郡县志》在蔡州真阳县下著录:“慎水,出县西南二十里。

然而宋代往后形势发生了变革。
一些好古之士在叙及该水时直接将其写成“滇水”。
始作俑者是宋初的《太平天地记》。
该书叙真阳县沿革云:“本汉慎阳县地,属汝南郡。
梁为白狗堆戍于此,故后魏将尧雄曰‘白狗,梁之北面重镇’,即此。
隋开皇十六年改置真丘县,唐初改为真阳县,以在滇水之阳为名。
”之后又著录:“滇水,出县西北二十里,注入淮。
”这显然是受到了前引“慎字本作滇”说法的勾引。

只管稍后地理总志《舆地广记》仍谨守唐人写法,但挡不住“好古”之风到后来愈演愈烈。
明人不仅直接将“慎水”改称“滇水”,还进而将县名追改曰“滇阳”。
《大明一统志》卷三十一“汝宁府”下记载:“滇水,在府城南六十里,流入淮”;且声称“隋因此水置滇阳县”。
“明史·地理志》也在“汝宁府真阳县”下注曰:“汝水在县东北,有滇水流入焉。
”就连向称精审的清初史地名家顾祖禹,在其名著《读史方舆纪要》中,不仅著录河流时径名“滇水”,谓“汉以此名县”;还在叙真阳县沿革时称:“汉置滇阳县,属汝南郡,高帝封栾说为侯邑。
东汉永平中讹曰慎阳县。
”这无疑是据后出文献逆推的结果。

顾炎武在其抄撮而成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中,均未阐述沿革,而在提及该水时,前者称“溳水”,后者称“浈水”。
查前书底本,实在应释作“滇”;不过该字右边的“真”书写不规范,甚至今人整理时产生误读。
想必后者亦复如此。
不同的整理者,识读出的字两歧。
这又是“慎字本作滇”说法的进一步演绎了。

不过清初以降,涌现了拨乱反正的趋势。
现存《明史·地理志》清钞本在叙“汝宁府真阳县”沿革时写道:“汉滇阳县,后汉曰慎阳,隋曰真阳。
”这一写法在王鸿绪《明史稿》的敬慎堂刻本中便得以纠正,仅称:“汉慎阳,隋真阳”;而在后来的定稿《明史·地理志》中,这些沿革追述均遭删除,只留下上引对“滇水”的记叙。

对拨乱反正表现最彻底的是《大清一统志》。
该书在清代凡三修。
早在乾隆年间,该书叙“慎水”时写道:

慎水在正阳县南一里,流绕县城,东北入汝。
汉置滇阳县,以此水得名。
《汉志》注应劭曰:慎水出县东北,入淮。
《水经注》:慎水源出滇阳县西,东流径滇阳县故城南,又东南积为上慎、中慎、下慎等陂。
《元和志》:慎水出县西南二十里许。

这中间,不仅采信“慎字本作滇”的说法,在注文中将该水称为“滇水”,而且还因之而将汉代的“慎阳”县追改为“滇阳”。
不过传世汉代文献写作“慎阳”、“慎水”斑斑可考,因而编者在阐述中显得十分抵牾,甚至同一段笔墨中“慎”、“滇”并存。

到了嘉庆重修的《大清一统志》中,上引笔墨中的“滇”一律被改正为“慎”。
仅后文“古迹”部分“慎阳故城”条下“刘宋改为滇阳”一语未予改正,盖轻忽所致。
与此同时,嘉庆《正阳县志》追述建置沿革时,对汉代的阐述也依照文献写作“慎阳”,仅在注中录有司马贞《史记索隐》“《续汉书》作滇阳”一语。
之后又在《补遗》中立“慎阳废县”条:“在县北四十里,自汉以来县皆治此。
明宏治十八年改置今县。
”至此,历史总算回归了它的本相。

五、谈论:官印与地名的存在形式

以上分三节论述了“慎阳”、“慎水”两个地名从汉代到清代的变革过程,现在需对个中一些规则性的问题进行谈论。
紧张有三点:

(一)官印与地名的关系

毫无疑问,地方官印中的地名信息,是地名在社会生活中的法律依据。
地名的存在形式只管多样,但在正式场合,特殊是具有法律意义的用场中,起浸染的无疑只能是正式地名。
上引东汉初马援曾在奏章中写道:“符印所以为信也”,对此已经作了彻底的阐释。
而上述“慎阳”、“慎水”两个地名的演化实际,对此作了事实上的呈现。

从上文剖析中不丢脸到,“慎阳”县名的变革实在很大略:晋代以前,名“慎阳”;南北朝往后,名“真阳”(隋代一度名“真丘”);雍正往后,名“正阳”。
而“慎水”的名称变革稍繁芜:南北朝以前,名“慎水”;南北朝至隋唐,它在实际写作中仍作“慎水”,但当时人认为“慎字本作滇”;宋代往后,果真就有人将它写作“滇水”;到了明代,不仅人们普遍相信它本名“滇水”,还将历史上实在叫“慎阳”的县名追改为“滇阳”;直到清代考据学大兴,这才将历史上的地名基本管理,仅仅在现实中或将“慎水”写作“滇水”。

两个相互之间有密切联系的地名(“慎阳”县因“慎”水而得名),为何呈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变革?显而易见,这是由于它们的存在形式、法律效力有所不同。
“慎阳”作为一个具有行政效力的正式地名,它的存在形式一贯受到官方法度的保护。
其律法依据便是地方官印。
而“慎水”虽然也可以算作正式地名,但因这一地名形式不具有行政效力,没有法律层面的威信依据将它固定下来,其写法涌现不合便是不可避免之事。

(二)“慎阳”为何要改名“真阳”

对此,史乘中无一语加以解释。
唐人在为《史》《汉》地名作注时,引用了一个相传出于阚骃的说法:“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误以水为心。
”上文第三节已充分证明,这一说法荒诞不经,完备是一条伪史料。
但伪史料也有其分外代价。
笔者认为,这条史料的涌现,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它的字面孔标“慎字本作滇”,但可以很好地阐明何以“慎阳”要改名“真阳”。
不妨说,它正是“慎阳”更名事宜的一个文化折射。

唐人看到“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的传说,都不假思虑地认为此“永平”即东汉初年明帝的年号。
该年号利用凡18年,永平五年为公元62年。
事实上,“永平”年号曾涌现多次。
在阚骃之前,除东汉初年外,西晋惠帝也用过“永平”年号。
该年号从“春正月乙酉朔”惠帝下诏“其改永熙二年为永平元年”开始利用,到三月又“大赦,改元”。
该年为公元291年。
《晋书·惠帝纪》于该年书为“永平元年”,其后直至九年未标年号,中华书局订正记云:“《纪》文此处既用‘永平’,下文又不出‘元康’,似自此至九年皆属‘永平’矣。
此为史例之失落”,实在“依例应作‘元康元年’。
”如此,该年号仅存在两月有奇。

若认定阚骃所说“五年”准确无误,则该“永平”为晋惠帝年号自无可能。
毕竟只有汉明帝“永平”年号才有“五年”可言。
然而,上文已表明,“慎阳”在那一年“失落印更刻”而致地名讹误就事实而言完备不能成立。
而古布告录出错所在多有,主要如《晋书·惠帝纪》,就很随意马虎让读者误会“元康”年间的九年史事皆属“永平”。
因此,如果认为阚骃所说“永平五年”也有讹误的可能性,那么该“永平”为晋惠帝年号就是非常合理之事。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一可能性都与事实非常靠近。

首先,上文已经表明,“慎阳”改名“真阳”是在刘宋之前发生的。
《晋书·地理志》汝南郡下,该县仍名“慎阳”。
据研究,《晋志》断限大体为太康四年(公元283年),因而将其写作“慎阳”完备合理。
《宋书·州郡志》虽在汝南郡下将其记成“慎阳”,但上文第三节已有论证,沈约并非直接照录版籍,而因此各种历史资料“相互考覆”出来的;宋初版籍《永初郡国志》已将该县写作“真阳”。
考虑到《宋书·州郡志》中直接写作“真阳”的两处侨县都是在东晋设置的,个中一处所属的南豫州始置于咸和四年(公元329年),由此可知,其本土的县名该当早已写作“真阳”。
便是说,“慎阳”更名“真阳”该当是西晋太康四年往后,至西晋末年以前发生的事。
晋惠帝的“永平”年号恰好位于这一韶光段。

其次,照常规,地方官印丢失后,重制新印一定要与原印有所差异。
否则,就不可能起到新印颁行而旧印即废的效果。
由于印面形制、尺寸关涉国家制度,不能变动;职官信息也必须固定,无可更易;唯一可改的便是地名信息。
因此,历史上每一次失落印重制,一定伴随一次地名变动。
从这一制度出发,“慎阳”更名“真阳”很可能确实是“失落印重刻”所致。
只不过,这一更名不像阚骃所记录的那样系刻工讹误;正相反,正好是朝廷故意为之。

因失落印重刻而变动地名,当然需与原印有一定的区分度。
对“慎阳”来说,最方便的是将“慎”字左边的“心”旁去掉。
这样,既与原名不易稠浊,又在字形上与原名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三)地名的字形与读音

不无吊诡的是,“慎”作为一条水的专名,从笔墨学角度并不符合六书的原则。
照理“凡水之属皆从水”。
既然如此,该水专名当“从水”作“滇”才算是与造字原则相合。
可它居然“从心”作“慎”,按许慎的归纳根本就没办法阐明。
《说文解字》根本就没提及“慎”同时也是一条水名。
这不能不使民气生疑窦。
恰好西晋时当地发生过一次因“失落印重刻”而更名之事。
笔者认为,正是这一事实启示当地人为之前“慎”字的由来布局了一个基于造字原则的传说:“误以水为心”。
只管这一传说按诸载籍,揆诸情理,都在不可能之列,但它至少从造字原则上显得很合理。

特殊值得指出的是,在“慎阳”地名变动的事实和传说中,只管专名有“慎”、“滇”、“真”三个字形,而读音却只有一个:“真”。
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古代的地名形态实在是双轨并存的:声音和笔墨。
在地名演化过程中,笔墨形式可以变,很随意马虎变;而声音形式却每每具有较强的稳定性。
由于笔墨形式相对直不雅观,每当须要标新创新时,稍作改变就能实现;倒是它的声音形式,每每会照顾人们的利用习气,从而表现出相对较强的稳定性。

六、余论:字书中干系的伪史料

上文已证明,唐代以前“慎水”从未被称作“滇水”;而作为县名的“慎阳”,历史上从未被写作“滇阳”。
然而自从阚骃记录的“慎字本作滇”的传说盛行往后,宋代往后就涌现了大量将这两个地名写作“滇水”、“滇阳”的伪史料。
这些伪史料紧张集中于两类文献:地理著作和字典韵书。
上文的剖析基本上因此地理文献为中央而展开的,未论及后者。
因字典韵书属于相对较夹帐的文献。
在此需提请把稳的是,地理文献中的此等伪史料从清中叶往后便逐渐得以袪除,而字典韵书中的干系内容,直到当代仍通过一些新编的大型辞书,得以连续谬种流传。

例如,《汉语大字典》释“滇”字列有第三种读音zhēn,分两个义项:

①〔滇阳〕古县名。
在今河南省境内。

《集韵·真韵》:“滇,滇阳,县名,在汝南。

《字汇补·水部》:“滇,滇阳,县名,属汝南郡。

②水名。
在今河南省境内。
《集韵·震韵》:“滇,水名,在汝南。

该书释“慎”字也列有读音zhēn,也分两个义项:

①〔慎阳〕也作“滇阳”。
古地名。
在今安徽省颖上县北。
又为水名。
《集韵·真韵》:“滇,滇阳县名,在汝南。
汉永平五年失落印更刻,遂以水为心。
”《左传·哀公十六年》:“吴人伐慎,白公败之。
”《汉书·高惠帝后文元勋表》:“慎阳侯乐说。
”颜师古注:“字本作滇,音真,后误作慎耳。

②同“滇”。
水名。
《集韵·震韵》:“滇,水名,在汝南。
或作慎。

从史实角度来说,这些释义全部是错的。
个中,后一处“慎阳”的释文将“慎阳”县和“慎”县稠浊在一起。
汉代汝南郡既有“慎阳”县,也有“慎县”;在今安徽颖上县北的是“慎县”,与“慎阳”有关而实非一县。
编者未把稳,搞混了。
此外,更多的则属于引书缺点。
《集韵》、《字汇补》都是晚出的著作,作者又都不明地理之学,他们根据当时盛行的一些志书误以为古代曾有“滇阳”县、慎水曾名“滇水”,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问题已经澄清,应予以纠正。

来源:《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第3期

作者:张伟然、蔡允贤

编辑:黄海红

选稿:耿曈

校正:郭娟

任务编辑:华美